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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陵:去安平桥看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07日09:25 来源:文艺报 张 陵

 

 

 

  20多年里,到晋江安海好多次,也去安平桥好多次。桥还是那样的桥,但还是想去看一看,就像过去每次回去看看老父亲一样,没有想太多,就是想看看。

  通常是作家许谋清陪我去,他当年是我的同事,后来到家乡挂职体验生活,再后来就干脆扎在这里不回北京,当起古镇文化人了。这些年我知道他为家乡文化事业做了好些事,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讲着安平桥的那些事,不厌其烦,如数家珍。上次来,讲过的那些历史掌故,下次来了他还重头跟你说,好像你永远是初次来这里的人,永远第一次听到这些故事一样。其实,许谋清说些什么,我大部分没有听进去,只记住他说过,这是当时世界上最长的跨海大桥,距今已经近千年,历经沧桑,还保持着历史的风貌。还记住一句话:“天下无桥长此桥”。这就够了,我已经肃然起敬了。

  记得第一次来看安平桥,是个黄昏。四周很安静,也很孤寂。夕阳余晖下的石板桥伸向远方,显得格外白,也格外亮。河水无声无息地淌着,芦苇丛中偶尔飞出一只白鹭,扰了这暮色,很容易联想到了“落霞孤鹜”的古意。海早就退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这里成了内陆,成了小镇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很难想象当年屹立于茫茫大海当中雄居天下第一的气魄了。不过,遗留下来的美,也足以让人欣赏怀旧了。那个时候,晋江的经济刚刚腾飞,速度很快。人民正在为创造自己美好富足的新生活奔忙着,很少人有闲暇停下一会儿看看这暮色中的景色,所以安平桥就显得更加孤寂。没有行人,我和许谋清倒也惬意,在那里待了很久。

  多去了几次,能看出安平桥一直很孤寂。千百年来,它就是一条很普通的交通道路。当年,走的人多,会热闹一些;如今经济社会发展,路多了,这里走的人就少了,越来越少了,越来越清冷了,也就生出这孤寂来了。不过,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其间的孤寂,更多来自文化上的冷落。按说,安平镇是座千年古镇,经济曾经很发达,文化也曾经很繁荣。据史料说,安平镇的第一任镇长就是大儒朱熹的父亲,应该也是学问人。这样奠定的文化根基,足以激发我们的想象力——历代历朝一定有不少文人骚客走过这安平桥,也一定有不少人驻足感慨。可事实上这些风尘仆仆的过客,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石碑倒有几块,多为明清两朝重修时立的;诗文倒也有一些,多不是出于名家之手。可能安平桥太普通太质朴,引不起那些喜欢游山玩水的名人们的关注。新中国成立后,安平桥和故宫一起列为国家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文化品牌价值应该算很高了,可也没吸引多少名人,更没有多少名人效应。这么多年来,只有郭沫若老先生当年一首诗刻成碑。其中“英雄气魄垂千古,劳动精神漾九霄”两句评价古代人民的勇敢智慧很到位,也颇有气势。亏了有当代大文豪这首诗,让这孤寂失落中的安平桥平生了一丝暖意。

  当地政府出于文化建设的考虑,希望有更多的知名人士到安海来考察,也提升安平桥的知名度。这正是许谋清的优势。有一个时期,他乐此不疲地参与组织文学笔会,邀请他的作家艺术家朋友们来安海看安平桥,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据我所知,这些年来的人很多,也有不少名人名家,不过能为安平桥留下好文好诗好笔墨的并不多。当地人似乎并不在意,还是那样热情邀请,还是那样充满期待。许谋清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人讲也给人写安海故事。

  有一天,我们刚要上桥,见一辆宝马车过来,停在桥头。开车的是一位40多岁的女人,没有涂脂抺粉,只是头梳得整齐,穿戴也素朴,一看就是当地农妇。她见到许谋清,就上来说了好些话,拉了好些家常,不时有激动的情绪。完了就进桥去了。许谋清告诉我,她原先是农民,穷得很。现在办了企业,赚了好多钱,是当地有名的富人。她现在来安平桥做义工,每周来值日一次。工作并不繁重,就是扫扫地,给客人泡泡茶什么的。不过,她最近在办一件难事。她们这些做义工的人,还有镇上的一些有识之士正准备上书政府,抗议上游企业对安平桥河道的严重污染,造成环境的破坏,要求政府出面解决问题。上了桥,越往纵深走,越会让人心痛。河水发黑发臭,伤眼又刺鼻。让安平桥这块文化瑰宝,掉在一堆发臭的烂泥里,实在是对祖宗的亵渎。同时,我心里也为这些义工们叫好。她们不是名人名家,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百姓。她们在为保护自己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而做实实在在的工作。本来,我一直为来这里的名人名家不够多很有些纠结。看到这些义工们,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名人名家当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有觉醒的人民。是人民在创造自己美好的新生活,我们这些文化人,哪怕再有名,哪怕再有成就,也就是锦上添花而已。人民才是文化创造的源泉,才是文化保护的真正动力。

  最近一次是和几位文学界朋友一起去的。行人还是很少,还是那样清静。此时正值党的十八大闭幕不久,“美丽中国”的理念深得人心。我们的话题自然围着安平桥的生态环境说开去。一位文友一路批评过去,说这里的鱼虾活得很坚强,都有了抗污性,就是没人敢吃。其实,我很想告诉他,这里的生态比过去好多了,虽然河水还没那么清,河里的芦苇还挂着上游漂下来的石粉,水鸟也不够多,问题可能还很突出。不过仍然看得出,政府正在有步骤地努力治理,那些义工和有识之士的呼喊正在发生影响,情况会越来越好。

  一路走,我们一路辨认考证那些历经近千年风雨的石板条,不算专业,但饶有兴味,还能不时产生一些学术争议。安平桥在明清以来曾多次重修,有不少石板条是后人放上去的,辨认起来并不难。其实,我们都知道,说出哪个石板的年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点一滴的感受中,渐渐恢复了一种神性——对古人的敬仰、对安平桥的敬畏。几乎同时,我们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共识,有了一种认定:安平桥已经不必再让它产生实用价值了,它应该作为纯粹的文化遗产被保护下来。一句话,我们不能再用脚去踩它了。不能因为石板看上去还很厚,很坚固,就可以任意踩踏。到我们这一代人,应该用心去感受它,敬畏它。一位中年作家很激动,说很想建议当地人大或政协搞个调研,出个提案。一位青年作家说,保护好,还会引导推动文化产业发展呢。我倒没有他们那么有激情,有智慧。只是有些欣慰:有那么一天,安平桥也许不再那么孤寂了。

  常去安平桥看看,就像去看我们的老父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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