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贵：那双新皮鞋

　　妻幸福地走了。

　　直到弥留的最后一刻，她仍然微笑着，好像她没有任何的病痛。

　　整理妻的遗物，他发现了那个几乎被他忘记的鞋盒，深深地藏在衣柜最下面一格的最里层。打开那个鞋盒，看到了一双崭新的女式皮鞋，那双鞋竟然还那么新，就像昨日刚刚买来。可他想起，那是他在温州当兵的时候，妻生儿子，他不在身边，为了表示自己的愧疚，他给她买的她这辈子第一双女式皮鞋。

　　他记起和妻打的那次长途电话：

　　“孩子生了，七斤多，折腾了我三天……”

　　“对不起，部队任务很紧，请不下假……”

　　“……啊，没事，有爸妈照顾呢，你不用惦记……就是……”。

　　他听到她哭了。

　　他也落泪了。

　　几个战士就站在他旁边，眼睛都湿了。

　　“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给你寄回去。”

　　她似乎想了很久，“……你，你就给我买双皮鞋吧，听说温州的皮鞋很多，单位的吴姐新买了一双皮鞋，样子很好看……”

　　“好好好，我马上去买。我这里离鞋城很近，那里皮鞋的样子很多。”

　　“不要高跟的，听说会把女人的脚弄坏，不要费多钱，贵了就算了，知道我穿多少号？”

　　他愣了一下。

　　“37号……”，他听出妻有些嗔怪，是啊，结婚两年了，他真的不知道妻穿鞋的号码。

　　放下电话，他非常激动，终于有了一个补偿妻子，满足她愿望的机会。

　　“排长，是不是去给嫂子买鞋？”几个战士几乎都听到了他俩的电话。

　　“是，今晚就去！”

　　“我们陪您一起去，我们帮您一块儿挑！”

　　晚饭后，6个战士簇拥着他，赶到了附近的鞋城。

　　鞋城里面，灯火通明，卖皮鞋的柜台前，人很多，皮鞋的样子也很多，不像自己的老家，商业太不发达。

　　战士们七嘴八舌，咋咋呼呼，让老板把所有37号的矮跟女士皮鞋都摆出来，一个样子摆五双，就像来了一个采购团。老板只得照办，一共摆出来20多双。大家先挑样子，选中了一款黑色、小尖头的款式，其中一个战士说：“听说所有皮鞋，每双的皮子都有一只好的，一只次点的，为感谢嫂子，咱们大家一起挑，挑出两只皮子都一样好的来！”“那就让老板把这款式的鞋都拿来！”别的战士一起响应。

　　老板面有难色，哪里有这么买鞋的。他也觉得过分。但其中一个战士对老板说：“这是我们排长，老婆生孩子都没有回去，就想要双鞋，你让我们挑，不行我们多给钱！”

　　老板愣了一下，笑了，忙说：“不用不用，我店里的货你们随便挑，不满意，明天我进货你们接着来！”

　　有了老板的话，两个服务员搬来了一堆鞋盒子，足有五六十双，大家七手八脚帮着挑，老板、服务员都跟着帮忙。

　　挑了很长时间，比较，淘汰，大家终于选好了两只皮子一样好的皮鞋，让他过目。他感动地点点头。听说要邮寄很远，老板特意把鞋盒子外面又套了一个结实的纸盒子。

　　第二天，他就跑到邮局，把鞋子给妻邮走。他还在鞋盒里附上一封信，告诉妻这鞋有什么不同，是好几个人帮忙挑选的两只皮子一样好的鞋。

　　有好几天，他都在想象着妻穿上那双新皮鞋的样子，还有她满足兴奋的神情。

　　半个月后，接到了妻的来信：“鞋很好，谢你。”

　　26年过去了，他复员回到老家，在县里当了干部，家里经济条件好了，妻有了很多双不同款式的皮鞋。

　　他突然觉得有些疑惑，妻当初那么想要一双皮鞋，给买了怎么舍不得穿，一搁搁了这么久，是不是不合脚？那也没必要放到现在啊，再说以后有了那么多新的皮鞋，这双应该早点扔掉，犯不上这么珍贵。

　　他再次仔细地看着那双鞋，那双几乎完全崭新的皮鞋。

　　他终于看出，那是两只皮子一样好，但是都是一只脚上的鞋。

　　他的眼泪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