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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小驴:语言暴力之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04日09:12 来源:光明日报 郑小驴(长沙)

  修炼成“老油条”后,许多人总爱将粗话脏话挂嘴边,充当着防身武器。比方说遇到一些让自己不痛快的人或事,在转身离去的刹那,最能释放内心憋屈的莫过于一句顺口而来的脏话。或者再勇敢决绝点,当场撕破脸地,抖着手指头(恨不得戳人眼里),粗鄙的话像密集的子弹,迅速精准猛烈地射向对方,试图在精神上将其置之死地。网络上的语言暴力更是泛滥成灾。某些热点新闻背后的评论,通常是语言暴力的集散地:高高盖起的回帖,大多数以粗话开头,以脏话结尾。

  粗话好比舞台上的高音区,气势恢弘而激昂,在气场上足以压倒对方,横扫千军。它最简明直接,不耍花招,一枪爆头,算得上语言的“最高境界”“集大成者”。暴力语言有时也充当敢死队的角色,开头最厉害的几句,类似于程咬金的三板斧,从问候身体到人家的祖宗,过后对方若还岿然不动,语言的暴力锐减,顿时黯然失色,自损八百了。这有点像曹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意思。很少见有人将脏话一而再再而三向对方重复喷射。所以说脏话得有个度,越少越有力量。

  人爱说脏话和粗话的一个重要原因,莫过于它具有高度的概括性,类似于关键词的功效。有的时候,一大堆文明的辩解反而比不过一句简单粗暴的脏话,这叫一箩筐好话比不上一马棒。在我们日常的生活场景中,很多时候很难保证不“出口成脏”,比方上下班高峰期的地铁、公园里轻浮的拥抱、无处不在的庸俗的广告、长篇累牍的空洞大论、日增大的生存压力……为了不费口舌,省时省力,寥寥数字横空出世,将内心的愤怒席卷一空,好不痛快!

  语言学家索绪尔认为,任何语言符号都是由“能指”和“所指”构成的,“能指”是语言的声音形象,“所指”是语言所反映的事物的概念。随着时代的变迁,“所指”是在不断变化的,比如“同志”“玻璃”,其范畴已大大扩充,而昔日的“太阳”“舵手”“红色”也早已恢复了正常的健康的词义。曾经,某些词的“所指”不粗也不脏,但它爆发出的暴力足以将人击倒。在“文革”时期,占据着道德制高点的红卫兵们一旦给某些人头上扣一顶“毒草”“牛鬼蛇神”的帽子,不管那人昔日如何风光无限,在那场“革命+暴力”的语言狂欢中,无不俯首认罪。语言暴力施加给人的压力与痛苦,甚至超过暴力本身。那时,所有的一切,都是既定的,语言谨慎、严格地限制于“所指”的范围内。这当然无趣。不是对那套暴力语言特别沉迷的人,谁也不会怀念和向往那个年代。

  有的时候,说大话、套话、空话,也是一种语言的暴力行为。它削减了细节和个性,毫无真实性可言,空洞而乏味,一点也不可爱,好比一张脱焦点的照片,面目模糊。我们的会议曾经总这么干,还好,最近开始有了新气象。

  卡夫卡在《谈话录》中特意谈道:“语言是行动的开路先锋,是引起大火的火星。”有的时候,脏话意味着危险性。脏话的级别越高,这种危险性就越大。市井中,我们常看到,俩人从破口大骂到大打出手。特殊年代,说你是“黑五类”,大不了关牛棚,说你是“现行反革命”,就足够让人吃枪子儿了。

  我见过最高级的语言暴力,两个人用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对骂,全程不带一个脏字,情绪稳定,粗听温文尔雅,细听句句致命。这种高级的骂法我是死了也学不来的。或许这种骂法在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人类文明的进步,至少它不会迅速地导致情绪的升级。只是,若生活在一个公平公正透明健康的文明社会,这种似脏不脏的话,不说也罢。我是这么想的。

  (作者为80后作家,曾获湖南青年文学奖、上海文学小说新人佳作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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