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祖文：另一种游历

　　在高原游历，是一种身与心的游历。

　　老乡决定骑车到拉萨来时，我大吃一惊。我没见过老乡，但看其网络空间中的照片，明显是那种身体羸弱、一副风吹就要倒的样子。但老乡还是义无反顾地携老公和一队骑友，从老家宜宾出发，浩浩荡荡地开始了自驾游。

　　老乡在路上艰辛跋涉的时候，我正忙于俗务，甚至忙得不可开交，其间还出了一趟国。等我回到拉萨、高原反应都还未过的时候，老乡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到拉萨了。不过在到拉萨的前一天，在路上遇到了暴雨，两口子都被雨淋得全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特别是她老公，一看到一家路边旅馆，马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去，未经店员允许，就直接闯进了一个开着门的房间，然后以撑杆跳的姿势跳上了床，再一把抓过被子，直接钻了进去，再严严实实地将自己捂了起来，直到半个小时后，才掀开被子，恢复正常。

　　听了老乡的叙述，我极为惊讶，问他们为什么要历经这么多折磨来高原？这不是折腾自己吗？我心中的高原，就是一个有着藏传佛教信仰的民族和其他各族人民一起生活的地方。我不明白为什么好多内地人，对西藏会有一种从骨子里面迸发出来的狂热。像老乡两口子，老公本不爱骑车，但因为她爱骑车，所以不得不陪着她从宜宾到都江堰，再从都江堰走川藏线到拉萨。都知道川藏线几乎是世界上路况最差的一段公路。一个本不喜欢骑车的男人却还是不管不顾和她一路前行，甚至经历了像淋雨那样惨痛的事件也毫无怨言。我明白，这源于一种爱，他对她的爱。

　　而她之所以愿意冒如此大的危险，带着自己的老公来西藏，肯定也是有原因的。这原因，我从她看布达拉宫时的眼神也可以看出，这是她对于西藏的一种迷恋、一种热爱。说到底，也是一种爱。

　　其后的几天，老乡两口子在拉萨尽情地玩耍。一路上的风风雨雨对他们来说，似乎已经根本不算什么了。我陪他们去大昭寺，两口子还童心未泯地闭着眼睛，走十几米，再一遍遍地去戳墙上的指洞。据说那指洞如果能戳中，可以给自己及亲人带来永远的幸福。两口子开始都未戳中，但这似乎丝毫未影响他们的心情，只是一遍遍重来。终于，两人都中了，于是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那时一缕阳光恰好打了下来，照在两人身上。在晨曦里的两口子喜笑颜开相拥的景象竟一时让我呆了。

　　我突然想，为什么自己对西藏已经没有了这种激动之情？

　　想十几年前，自己一个人孤身来到西藏。最开始工作的县里路僻，人少，生活资料都极为短缺。但在那里的生活，我竟然从未觉得有多艰苦。后来，到了地区，再从地区到了拉萨，就这样一路平平静静地走了过来。生活上虽然也经历了一些事情，但直到现在，却始终也未有过大的波澜。我有时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缺少感情的人？

　　老乡在拉萨待了几天，就又出发了。临行前，老乡看着我，怪怪地笑。我窘然，不知其因。老乡也未说话，只是向我挥了挥手，说：“再见！”我立即回：“欢迎再来我们拉萨！”

　　话说完，我没任何其他感觉，老乡却还是冲我笑。我不解，问她为什么笑。老乡说：“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对拉萨没有像外来旅游者一样的激情吗？”我不语。她再问：“可是你刚才对我说的什么？”我一愣，没反应过来。老乡却拉着老公就走，骑上车子之前，又转过身，冲我说：“你的拉萨啊！”

　　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是啊，我的拉萨啊！

　　原来，我对这片土地，不是没有激情，而只是把这种激情幻化成了一种已经能让内心平静下来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让我静静地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工作，甚至在这里，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自己完全当成了一个本地人，一个将拉萨当成“我们拉萨”的人。

　　原来，激情也可以有另一种方式。这种方式不显山、不露水，而是静默地存在于一个人的内心深处，甚至让你无从察觉。而一旦察觉了，却来得比显而易见的激情更加猛烈，让人心动。

　　我就是在这样一种静默的心动中目送老乡两口子走远的。也许，他们的游历，也是我自己的另一种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