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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光潜:老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27日10:08 来源:北京日报 包光潜

  老屋终究老了,拆掉它早是情理之中的事。它不是什么名人故居或历史遗迹,留着它实在有煞风景,有碍观瞻。弟弟曾多次流露出拆老屋建新房的算计,只是我当时没有在意,心想你哪有那个能耐。当弟弟倾注全部的心血和青春的悖逆捣毁老屋、竖起一幢二层小楼时,我在百里之外正筹划如何为老屋做点什么,譬如出点钱将老屋精心修缮一番,再找一个擅长牮屋的工匠将偏歪的柱子纠正一下,最重要的是为老屋拍一组写真照片,以志纪念。

  我对弟弟的鲁莽与唐突虽无责备,心里却怏怏不乐。我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兑现诺言,却偏偏待老屋不在了,心里盛着一桩憾事。

  据祖母回忆,我家老屋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百年来,它像一位沧桑而睿智的老人,披阅星辰日月,缄默无语;忍辱负重,鸟瞰世态炎凉。

  早在抗战时期,老屋以它坦荡的胸怀接纳了南征北战的抗日军人。当地人叫他们为四川佬,因非蒋氏嫡系,军队给养严重不足。战士大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家乡云山和大古山与日寇作战中,他们浴血奋战,多数战死在枪林弹雨中。1970年代,在祖母的引导下,社员们在距老屋10米左右的河塘里,掏掘出大量黄灿灿的弹壳,那是川军抗日部队留下的。印象最深的是,祖母卧室的墙穴里藏有一柄锋利的军用匕首,其柄镂有一只凌空飞扑的大雕,栩栩如生。祖母说是一位营长临战前特意留下作纪念的。战后,他被几个幸存的士兵葬在一条小溪旁的竹林边,永享宁静与和平。而那把匕首在后来的抄家中被没收,至今下落不明。

  1958年大炼钢铁吃食堂,老屋的东厢搭有数口大锅,全村男女老少蜂拥而至,吃喝拉撒,享受着“共产主义”的灿烂阳光。老屋被烟熏火燎,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终日阴霾惨淡,天光晦暗。

  老屋从此破落,石磉以上几十厘米的柱子被白蚁蛀蠹而腐朽。更为惨绝的是西厢两扇雕窗,在破“四旧”中被凿得千疮百痍——多么好的雕花窗啊,就这么毁了。那些“飞禽走兽,鱼龙花木”曾是我们乡村代代相传的“敦煌”,是我们祖祖辈辈祈求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的图腾啊!

  父亲被武装民兵从县医院“请”了回来,接二连三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口诛笔伐。老屋的地板被撬了,一切形迹可疑的地方都被刨了遍……这种常人无法理喻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们到底要找什么,我至今都不明白。父亲再次住进医院后,就永远离开了老屋,只留下一帧泛黄的照片。幼小的我,备尝他人的唾弃与憎恨,也学会了孤独与惆怅。我呆呆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六神无主,唯一感到慰藉的是老屋招来了许多可爱的燕子。它们在我的头顶上盘桓周旋,呢呢喃喃,好像说:“我们做好朋友吧!”于是,我便十分老成地找来几块木板钉在檩条上,防止燕巢脱落摔伤雏燕。当老燕子携崽而去,我神情黯然,默默地祈盼它们的归来。

  一泓清溪,自老屋的北隅暗穴中汩汩流淌。我将第一艘纸船放入其中,它随落花流水驶向远方。祖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娃,老屋上的瓦都有翻身的时候,你长大了可要争个出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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