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阿拉善之旅

　　秋行内蒙古西部，我拥有着双重身份，跟随中华文学基金会同事千里送书的同时，又随作家采风团穿越了中国秘境——阿拉善。采风团里的作家有叶辛、陈世旭、肖克凡、武歆、衣向东、燕燕、杜丽等。其中，叶辛、陈世旭到达阿左旗后就要离开，晚饭时他们分别留下了传说和歌声。叶辛讲述了玛拉沁夫在《敖包相会》中的趣事，陈世旭用酒精的节奏唱亮了突然断电的蒙古包。

　　我们是从十八道桥开始阿拉善的奇石之旅的。被岁月雕刻的河床，在阳光与蓝天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古老神奇。被征服的我们，行李每天都在被记忆和石头增重。这些石头神秘地隐蔽在戈壁的皮肤之下，因玛瑙石质上的年轮状花纹像眼睛而被称为“眼睛石”。如果不被人采集，它们便可以永远静默于戈壁，悄然延续着一粒普通石头的生命年华。它们不眨眼地在白天沐浴阳光，夜晚和星辰默然对视。玛瑙滩头，作家们四处分散着拾捡玛瑙或阿拉善名石——“沙漠漆”。

　　烤全羊是阿拉善的特有美味。清康熙年间，第一代扎萨克王和罗理率部从新疆移居阿拉善时带入。第三代旗王罗布藏多尔济被赐封驸马后，他在原工艺基础上吸收北京烤鸭烹饪特点，形成了现今阿拉善烤全羊风味。一道菜经300年演进，可谓历史悠久。借酒助兴，我们尽情享受着羊肉，以及与羊有关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这里，每次晚宴，无论上全羊还是羊背前都有仪式。阿拉善的包金局长，每次起身敬酒，目光都流动感怀，碗酒碰撞出牧区风土人情，挥洒岁月留痕间的豪迈歌声。于是，我入乡随俗，丢失节奏地饮起酒来。不醉不归是这里的习俗，但我为保住胃里的烤肉，悄然从饭桌隐退了。

　　蒙古包外的胡杨树旁，我在椅子上看星星。千年古树托起的夜色，低垂下来浸透身心。后来衣向东从歌舞升平中走出，想来也是被额济纳旗的热情击垮。他显然醉了，脚步趔趄，目光飘离。我向他打了招呼，他一把抓住我，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不错。”随后他又说：“你看，咱们眼前那个蒙面的黑纱女人有多漂亮啊。”

　　在通向额济纳旗的路上，我才知自己与燕燕竟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中央戏剧学院有传统，无论出校年份有多大差距，都习惯以师兄妹相称。于是我就喊她师姐，一路上每逢景色都为她拍照留念。燕燕性情豪迈，而杜丽则节奏缓慢，甚至迟过白云在蓝天间的幻化。杜丽喜欢戴遮阳帽行走在戈壁或街道上，从怪石林间寻找静谧响动，在石滩俯身与玛瑙亲近。武歆不喜欢多说话，沉默稳健。在巴丹吉林沙漠“冲浪”时，我们共同起伏，视线在蓝天和黄沙中瞬间急转。肖克凡身材魁伟，眉宇间充满棱角，对抗着世俗与不公。他说话诙谐，但玩笑里常带批判性。我忘不掉他在路经航天城时对着发射架所寄予的豪情，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情绪——因为任何血性在升空和落地之前都是惆怅和遗憾。

　　我独自在阿拉善右旗的街头晃悠，但由于街市单一就与采风团的作家碰着了。他们推荐我去一家蒙族大汉开的奇石店，店主买卖厚道且会摔跤。我直接找去，店里的经营项目五花八门——卖奇石、擦鞋、配钥匙。店主坐在沙发上，像未被风化的蒙古男人化石。屋内没有任何阳光去切割他的表情，店主的性格自然消散在这店子里。很快，武歆他们走过前路折返店中，肖克凡要和蒙古壮汉合影，店主身上的气息吸引了他。我很高兴地为他们多拍了几张，并买下了一些石头。

　　晚饭后，我来到下午散步的街上，每走一步都感觉要到那家奇石店去，心里盘算如何将话题引到“摸劲儿”上来。结果一直走到路尽头都没看见，我怀疑记错了路，又更谨慎地往回走了一遍。店主已经离开，说不定他也在准备明天的摔跤比赛。我记下了玻璃门上的电话，哪怕再也不会来到这里，我还是把遗憾以数据形式珍藏。因为这已是阿拉善之行的最后一夜了。

　　在离开的车子上，我依然坐在车的最后一排，彭学明告诉我，这是“青年人的乘车责任”。看着窗外，关于阿拉善的印象不断在脑子里闪现：每年额济纳旗胡杨节，千年不朽的神树会变成印象派色彩大师，用梦境浅黄开启生命的来去路；巴丹吉林会被风塑出脸庞，以便让沙漠泪滴有天空的颜色……

　　作家身居都市，会感叹隔壁苍茫。触景生情，或多或少略带出一些思考与祝福。阿拉善人少则民富，内蒙古地下资源或许会给未来带来憧憬希望。呼吸沙漠戈壁，吐露蓝天白云，万余亩天然牧场里几百骆驼几百羊，牧民们活得怡然自得。而在城市里，自私成为信念，即使最终如愿却难于享受。看着阿拉善，希望人们能够从这片尚未被完全发掘的土地得到一些启示。但是，当美的东西被人过度侵占，它终究有一天会消失。我愿阿拉善永远保持它的神奇和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