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鸣：一朵盛开的伊米花

　　当人们热心地谈论着“9·2”揭西驴友遇难时，我还蒙在鼓里，只知道每天上班重复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直到两天后，同事们在谈论遇难者时我听到“江医生”三个字，才停下来问：哪里的江医生？回答：揭东人民医院。我又问：江什么？再回答：江军生。我再问：影像检查的？再回答：是的。在得到确凿回答的瞬间，我心头一抖，感觉一股冷气从腰椎脊背直攀脑门儿。

　　只因与江医生的妹妹军慧是以前多年的同事，军慧是个脾气极好的姑娘，多少年在一起，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一丁点的不好印象。所以尽管今天彼此都各奔东西，但仍然保持着联系。我与江医生没有多大联系，但却受到他的帮助。因为体检，通过军慧找到江医生帮忙。此前，我只经常听军慧说过她哥哥。

　　那一次，我揣着军慧给的手机号码到医院找他。到了医院，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找他了。没有办法，我只好拨通纸片上那一串陌生的数字。电话那头在我说完自己名字时回答说：我等你很久了。又告诉我他所在的位置，在确认我没有办法找到时，他说你在大厅的楼梯口等我，我下去带你，然后又幽默地将自己的外貌描述了一番。我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认了出来。

　　随着他进入他的诊室，他安置我坐下后，继续着他手头的工作，他正在给一个病人讲述病情。那病人瘦得惨不忍睹，裤子被一条军用皮带紧紧地勒着才吃力地挂在腰上，头发凌乱不堪。病人反复地问着同样的问题，江医生反复地做着同样的回答，语速慢语调充满感情，只是每一次稍微加重语气，是企图以强调的形式消除病人的疑虑，使病人安心治疗。我看着那场景想笑又笑不出来，因为觉得他不是医生，简直是幼儿园的阿姨在哄孩子。等到那个病人在一个女人的搀扶下走出去时，他才转过头来理我，自然是免不了一些客气的话。他和所有第一次碰见我的人一样发出“啊，我以为你是男的”这样的惊叹，惟一比人多的一句是：你是那个写文章的人吗？在得到肯定回答的时候，他笑了。我好奇地问：军慧没有对你说是男是女吗？他说：“没有，我妹妹每次都只是说：哥，我有同事叫某某要找你办事，具体事情自己去的时候对你说。”

　　在他出去替我办事的空档，我抽出时间打量他的诊室。15平米的地方放着机器设备显得拥挤不堪。可是在里面靠窗的位置却挤出一小撮地方放着简易的沙发茶几。墙上挂着三幅1尺见方的装饰画，进门略高于平视的地方挂着一幅白桦林，好像是黑白的。左边墙上的两幅是西方写意的。当时看着的时候感觉那画古典雅致，颇有格调。右边靠墙最里的角落有一个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木架，但并不丑陋，没有抛光的木条发出粗犷而略带古朴的韵味。木架上摆放着一个男孩的头像，阳光帅气，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儿子；还有两朵绿色植物。之所以说是“朵”，是因为只有拳头大小，实在构不成“盆”。这种摆设和一张病床一台机器放在同一间屋子里，又和一个医生联系在一起简直是别有一番风味，会让人想到其他的很多东西，比如兴趣爱好品位等等。

　　出于好奇，在江医生回到办公室时，我询问诊室里的陈设是医院统一装饰的吗？他说是自己摆放的。我赞赏室内的陈设很有品位。他连连说：玩物丧志，不可取不可取。我说头一回看到医生将自己的诊室扮成会客室。他说对缓解病人和自己焦躁的心情有好处，整天面对病人心情很闷。可不是吗，整天对着人不停地重复着类似的话已经很烦，更不要说对着的还是些病怏怏的人。

　　事情办妥之后，由于我要赶时间，只停留了几分钟，就匆匆告别。临走，他问我要我的书，我答应改天自带茶叶去喝茶一并送去。他大概听出话里的玄机，笑着说，只管带人和书来，茶我这里有。虽然是很短暂的接触，但一个热情、温厚、善良、旷达的形象已经定格在我的脑海之中。回家后，我及时准备了书本和茶叶，存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心想哪一天不太忙提早下班，顺道去拜访。然而，由于一段时间家事和公事缠绕不清，送书的事情便一搁再搁。

　　弹指之间，将近一年过去。我竟然来不及送书，就听到江医生为救驴友而遇难的消息。起初我不大相信，然而面对“路透社”铺天盖地而来的各种消息我又不得不信，直到最后在《南方日报》上得到事情的整体梗概。懊悔与歉疚之情在心间凄然地升起。人生实在是太无常了！都说好人自有好报，但现实之中往往是事与愿违，因为好人面对别人的困难总是无法袖手旁观，自然是变得无法为自己规避灾祸。人们总是说：善恶只在一念之差。善恶怎么可能只是一念之差？一个没有长久修持的人怎么可能有魄力在生命攸关的时刻做出惊天的选择呢？

　　这倒是让我联想到生长在非洲沙漠深处的一种植物——伊米花，伊米花开出的花异常灿烂美丽，但花期很短，只有5天，5天后就连同植株永远死去。然而在开花之前，伊米花要做5年的准备，因为沙漠的气候恶劣，伊米花的根系需要扎进沙漠里长达一公里深，才有足够的水分供应它开花。为了5天灿烂的花期，伊米花需要花费5年的时间修持自己的生命。

　　江医生在伸出温暖的双手救援别人时，何尝不是一朵盛开的伊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