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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恰与童心合——略评金曾豪、王一梅的儿童文学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10日15:50 来源:文艺报 刘绪源

  江浙文风,自古最盛。但细分起来,江苏和浙江又是不同的。江苏若以金陵为代表,那文风是美艳而奢华的,才情洋溢于外,有身居皇都近侧的放达;浙 江如以绍兴为代表,那就是俗极而雅,不避俗事俗物,谈乡间小事却深藏书卷气,且常怀抑郁不平之气,是一种偏离皇都却保持高度自尊的姿态。在江苏,苏州与南 京也不同,苏州文风更接近浙江,南京文风或可说是“雅而奢”,苏州则是“土而奢”,苏式奢华中有一种“高雅的土气”——这是世俗之气,更具本真的人情味, 此中常可蕴含文学的真生命。

  这种“高雅的土气”,是最适合儿童文学的。在这样一种风气中,你可以津津有味地谈论儿时琐事,谈小孩的生活细节,谈儿童的拳拳之心,却不会遭致 达官贵人的斥责或被雅士嗤之以鼻。所以“五四”后儿童文学起步,在浙江发展最顺畅;为现代童话奠基的叶圣陶则是苏州人。苏州作家陆文夫也是优秀儿童文学作 家,他的不少成人短篇也都适合于儿童阅读。近二三十年间,活跃于苏州文坛的金曾豪与王一梅,也得益于这种古风与童心相合的文学风气。

  金曾豪是在新时期之初走上文坛的,他的短篇《小巷木屐声》是上世纪80年代儿童小说创作潮中的代表性作品。这篇小说从题目到韵致,都有陆文夫式 的江南风味。它写的是一个小镇上两位小学生的真挚友谊,一位是木匠的儿子,另一位的父亲是县委书记,由于那位书记太太的阻挠,孩子们的真情受到打击,木匠 的儿子再也不愿见自己朋友的妈妈了,他们搬家时他也没露面。书记知道这事后,悄悄地拜访了木匠父子,向木匠儿子讨来了那双木屐——这本来是专为书记的儿子 做的,因为书记太太的嫌弃所以不送了,现在这木屐成了孩子永远的留念。作品相当感人,不论是倔强的木匠儿子还是全篇仅寥寥数笔的那位书记,都注入了作者的 真情。然而其中有些笔墨略显幼稚,如在需要强调的地方反复点题,把本该轻轻带过的暗示变成了人为的明示,这与当时强调突出“主题”的文学风气有关,也与作 者曾在县文化馆从事戏剧创作有关,其实还是时代痕迹。但作品引起很大反响,当时著名的《儿童文学选刊》迅速转载,并配发评论,《少年文艺》的读者将它评选 为1983年的优秀作品。作者也很快成熟起来,笔不停挥,不断有新作问世,1986年出版了以《小巷木屐声》为书名的短篇小说集,当时有评论称他为“儿童 乡土文学第一人”。事实上,所谓“儿童乡土文学”,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是早有传统的,从鲁迅的《社戏》发端,到任大霖的《童年时代的朋友》、沈虎根的《新 米饭》等,都属此类。但这“乡土”二字,恰恰让人看到了苏州以至浙江文风中那种“高雅的土气”的魅力。

  金曾豪此后的小说创作,一直保持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文学性则越来越强。他的有些短篇,成为既受儿童喜爱又能让成人阅读的文学精品。如发表于 1994年的《书香门第》(也被读者评选为《少年文艺》的优秀作品),写一位嫁到老中医家的女人,表面看俗不可耐,拼命挣钱,行为举止常为儿子所不屑,但 她内心却藏着对文化的敬畏,对公公的真诚的尊重。当她知道公公的医方合编因出版社经济困难不能出版时,坚决地拿出家中的积蓄要求自费出书,她渴望书店里能 有“咱们家的书”,她暗地里说过:“没法想,我就是孔夫子派来帮助这一家书呆子的。”这位母亲形象的复杂性远胜于《小巷木屐声》中的母亲,她身上这种“高 雅”与“土气”的结合也有震撼心灵之效。这样的作品,放在那一时期的成人文学佳作中,是绝不逊色的。2004年,他出版的儿童散文集《蓝调江南》,描绘了 苏州地区的老茶馆、老街、巷口小吃、蟹眼天井及听书的趣味等,大有“知堂小品”的风味。此书和他的长篇小说《青春口哨》《狼的故事》,均获中国作协的全国 优秀儿童文学奖。

  进入上世纪90年代后,受当时文坛风气推动,金曾豪也开始了探索创新的历程。他的长篇小说《魔树》引起了广泛关注,也有过一些争鸣,这是国内最 早受到“魔幻现实主义”影响的儿童文学创作,作品笔调沉郁、浓烈,有一种压抑之感,神秘、悲观和死亡的气息笼罩全篇。同时,他也开始了动物小说的创作,其 中有很多作品,也充满了惨烈和死亡的氛围。应该说其中确有很优秀的创作(如动物小说《渔船上的红狐》就是一篇小小杰作),但总体的风格走向,我觉得似乎有 点失去了自己,而更接近于北方作家的写法了。对于儿童读者来说,“死亡”是一个很复杂的话题,需要作出与成人文学不一样的处理,在这一点上我以为作者也是 注意得不够的。如在一则本来十分优美的短篇《小鹿波波》中,竟写了4层死亡:一头小鹿的母亲被车撞死了,救小鹿的好心的司机当晚又遇车祸死了,作品最后小 主人公小泓得绝症死了,不久,小鹿竟也被人杀了。这种对死亡描写的迷恋在成人文学圏内曾风行一时,我以为是并不健康的,在儿童文学中,更应对此警觉才是。 动物小说也不应是弱肉强食的同义语,过去理论界对达尔文“物竞天择”的理解其实颇有偏差,动物界也存在“共生”的现象,动物除了“相食”,也还有相互依赖 的一面。总之,我个人对金曾豪前期小说的喜爱超过这一时期,我希望作者在经历了这十几年的探索后,能返朴归真,回归自我,写出更多虽未必轰动或畅销,却能 在文学史和文学爱好者的心底长留的佳作。一时的如潮的文学风气的确很难抵挡,中国文坛受“魔幻现实主义”影响的中长篇现在回头看去,真是多得不行,但始终 保持自己风格,一点不为所动的作家还是有,如汪曾祺就是。我盼望金曾豪在进入“耳顺之年”后,能写出一批像汪曾祺那样的新作来。

  另一位值得关注的苏州作家王一梅,起步较晚,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才开始创作,作品主要是给低幼儿童看的短篇童话,自2002年起也写了不少长 篇,偶尔还有小说问世。虽然童话是一个外来品种,王一梅的童话也曾受到“过于洋化”的批评,她的许多童话形象大都可与西方儿童文学接轨,但我以为,她还是 保持了特有的乡土气的,在骨子里仍有着我们本土当下的“时代精神”。在《雨街的猫》的代后记中,她写过一段很动情的话:“童年于我,原本只是一些片段式的 回忆:蜿蜒的充满古旧味道的小巷;长着瓦楞草的屋顶,半夜猫从天窗上经过遮住了月光;开满蚕豆花的田梗,水渠中央黑黑的蝌蚪排着队;街头爆米花机扬起白色 的烟雾;冬天清晨,妈妈用井水洗我的衣服;夜晚,爸爸在灯下用碎花布拼我的小书包……《鼹鼠的月亮河》中所写的就是江南农村屋后的小河;《雨街的猫》中那 条神秘的雨街,便是江南多雨的小街;《蔷薇别墅的老鼠》中那个宽容、乐于收养的蔷薇奶奶便是我的外婆;而《木偶的森林》里那条通往城市的道路,便是我从乡 间小道走出,一直走向了城市的路。”可见她的这些看似远离生活真实的童话,与乡土的世俗有着多么密切的联系。王一梅是“幼教”出身,曾当过多年幼儿园的老 师,非常熟悉儿童的心境与欣赏趣味,这也使她的童话充满了童趣,并且在作品的话题、色彩、密度、节奏以及故事氛围的强弱深浅诸方面,都能贴合幼儿的审美需 要,因而她的童话大受儿童欢迎。她熟悉儿童,并不只是化为童话创作的高超技术,更在于她深得童心,真正有了一颗爱儿童的心,有一种按捺不住想和儿童交流、 共享的冲动,这才使她写出了许多“有意味的没有意思”(周作人语)的佳作。她的那篇《给乌鸦的罚单》,成人看了会觉得莫名其妙,儿童听了却乐不可支:乌鸦 飞过城市时在一个光头上歇脚,顺便方便了一下;光头可不好惹,冷不防用帽子罩住了乌鸦;他把乌鸦交给警察阿龙,阿龙一边把光头擦洗干净,一边批评乌鸦;乌 鸦很委屈,因为它是近视眼,它把光头当成了路灯;警察向乌鸦敬礼,然后罚它5元钱;光头怒不可遏,觉得警察荒唐透顶;乌鸦却很认真地点头说,它没有人类的 钱,但一定会交清罚款的,说着衔起罚单飞走了;阿龙的举动被当成笑话,他因此一辈子没得到提拔,直到退休;退休后的阿龙常在树林里散步,有一天,伐木工人 在一个树洞里发现一堆硬币,下面压着罚单,一数,正好是5元钱。这故事虽然也有“讲信用”等积极意义,但它的本意却是让孩子听着玩,让他们放肆地笑,让他 们开心。他们笑光头,笑乌鸦,笑警察,故事里每句话每个细节都让他们发笑,听完故事一想起来还会笑,但这笑也是有倾向的,笑过之后,他们更赞成乌鸦,也赞 成警察,却不赞成光头和那些看不起阿龙的人,因为最后乌鸦真的交齐了罚款。这不是“讲信用”之类外在的“意思”所能涵括的,这就是深藏在审美愉悦中的悠长 的“意味”了。这种与孩子心灵相通的“有意味的没有意思”,与那些生编硬造以取悦儿童的速制笑料,是没法同日而语的,其区别,正如水果之与可乐。

  当然,在王一梅少数作品中,也偶有让人别扭之处。如她早期作品《兔子的胡萝卜》中,兔子把自己最心爱的、天天抱住不放、一心要到乡下去种的胡萝 卜,毫不犹豫地给了那位偶遇的少了个鼻子的雪人;还有《会走路的树》中,那棵一心要人快点把自己锯掉,让自己快快变成木料,做成车把、车轮之类的树,都让 人读来不舒服。究其原因,是不合于“人物”的天性,即使他们愿意为他人作贡献,这在他们自己也还是一种牺牲;没有一种生物是生来愿意牺牲的,它们须在必要 时才会愿意牺牲,而且这不应是件轻易的无所谓的事。在这些地方,我以为作者还是受了过去那些“教育儿童的文学”的影响,显出了一点简单化。这就需要更小心 地贴近童心,也不妨增加一些伦理学(例如关于道德起源)的阅读和思考。此外,在一些长篇童话,如《糊涂猪》中,可以读出与现实生活的巧妙对应(乡下的糊涂 猪要到城里接受遗产,引出了一系列的故事),这是她让童话贴近时代生活(并非图解生活)的努力,十分可贵。故事到最后,各方都得到了妥帖的安排,可谓皆大 欢喜,这当然不错,可我觉得,作者似乎还可更进一步,还可考虑一种开放式的结构,可暗暗插入对于生活的自己独到的忧虑、希冀和思考。这也许只是一个评论者 的异想天开,然而我在孙幼军童话“小猪唏哩呼噜”系列的新作《唏哩呼噜和他的弟弟》中,分明看到了这种努力,他写出了自己对于当下“金钱第一”倾向的鄙视 和批判,写得那样自然并充满童趣,我想这是值得王一梅借鉴和学习的。

  前不久,王一梅出版了她的图画书新著《住在树上的猫》(闫飞图),这是她的“微童话”的尝试之作。她最近热衷于在手机上发表这类童话极短篇,这 些作品颇有当年郭风先生散文诗的韵味,十分可读。正如金曾豪曾3次荣获中国作协的全国儿童文学奖,王一梅也已两次获得这一奖项了,她还年轻,前途无量。希 望她佳作频频,以无愧于美丽苏州的文化传统,并能满足儿童读者的殷殷期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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