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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诗感悟——从翻译阿果里诗选《母亲阿尔巴尼亚》谈起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10日13:48 来源:文艺报 郑恩波
 郑恩波,满族,中共党员,196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俄语系,后留学阿尔巴尼亚、南斯拉夫。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外文学研究员。译有《阿果里诗选》、塞尔维亚茂玛·迪米奇诗选《吉卜赛母亲》等。  郑恩波,满族,中共党员,196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俄语系,后留学阿尔巴尼亚、南斯拉夫。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外文学研究员。译有《阿果里诗选》、塞尔维亚茂玛·迪米奇诗选《吉卜赛母亲》等。

  7年前就已经译好、定稿的德里特洛·阿果里诗选《母亲阿尔巴尼亚》,近日问世了。这本译诗集是我46年用血汗凝成的结晶,在近半个世纪的辛勤劳作中,我深深地体会到,翻译阿尔巴尼亚诗歌,的确是一件十分艰难、需要付出全部精力、只有愚人才肯干并有可能获得成功的事情。

  阿果里是阿尔巴尼亚文坛上成就最为卓著、影响最为深广的大诗人、大作家,阿尔巴尼亚文学评论界权威人士称他的文学成果至少能代表阿尔巴尼亚当代 文学成就的一半。为了精选、翻译一本足以反映这位诗坛大家半个多世纪诗歌成就的诗集,我反复认真地赏读了他多年来赠送给我的15本诗集,从他的几千首短诗 和几十部长诗中仔细筛选出从内容到形式都很有代表性的精品,以求反映阿果里诗歌创作的全貌。

  阿尔巴尼亚诗歌具有以叙事抒情的特色,尤其是阿果里那部3000余行的《母亲阿尔巴尼亚》,更是一部风光独具的叙事-抒情长诗。阿尔巴尼亚这个 历史悠久的古老国家千百年来的许多重大事件和著名人物的光辉业绩,在这部令人着迷的杰作里,几乎都有绘声绘色的描绘,为了译好阿果里的诗歌,我又重温了阿 尔巴尼亚历史、阿尔巴尼亚劳动党历史、英雄人物小传、全部游击队歌曲和各个突击旅的进行曲,因此,在翻译过程中,没有因为不懂历史、传说、典故而闹出笑 话,相反,顺畅无阻的笔端,总是自然地迸发出不可遏止的激情。写到此处,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几年前读过的一部从英文转译的当代阿尔巴尼亚小说,译者因为不懂 阿文,居然把Kanun(法典之意)一词音译成“卡农”。还有,Kullё一词意为“石楼”,译者不懂这个意思,更没见过这种极具民族特色的阿尔巴尼亚民 间的农民住宅,便照英文音译成“库勒”,造成又一大笑话,让读者仿佛坠入云里雾里。总之,文学与历史是一对孪生兄弟,要译好一个国家的文学作品,非了解该 国的历史以及与此相关的世俗典故、风土人情不可。

  在各种形式的文学作品中,诗最难译。我觉得译诗的人理应也是诗人,若不是,至少也应当懂得写诗作歌的要领和章法,正如高莽先生在为《母亲阿尔巴 尼亚》所写的序言中说:“文学翻译不易,诗歌翻译尤其难。它要求译者要具备较高的汉语与被译语种的语言文学修养,最好自己是个诗人。如果不是诗人,但起码 也要懂得写诗作歌的常识,其中诗歌的音乐感尤为重要。诗歌,诗歌,凡是诗皆能歌。我国的古典诗词是这样,各种地方戏的唱词更是如此,无韵无律的唱词是难以 吟咏的,难以引起听者共鸣的。”我国古典诗词,无论是纪元前的诗经,南北朝乐府,还是诗艺鼎盛的唐诗、宋词,都能够吟咏歌唱,至于后来千姿百态、争妍媲美 的元杂剧和各种戏曲的唱词,更是无一不能吟唱。要能吟唱,就必须合辙押韵,否则是唱不出口的。诗词、戏曲吟唱的特质,决定了它们具有一种琅琅上口、悦耳动 听的音乐性。我自少年时代就喜欢说快板、表演双簧,后来又对诗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46年前在阿尔巴尼亚读书时,带到那里的文学书籍甚少,但床头柜里始终 有郭小川的《昆仑行》、贺敬之的《雷锋之歌》、严阵的《竹矛》陪伴着我,慢慢的诗歌的13道辙韵便钻进我的脑海中。阿尔巴尼亚古典诗歌和绝大多数现代诗 歌,也很讲究押韵,读起来铿锵悦耳、起伏流畅,犹如唱歌一样。出色地继承并发扬阿尔巴尼亚诗歌优秀传统的阿果里诗作无一首不押韵,于是我便根据他每首诗的 内容选择不同的“宽韵”和“窄韵”进行翻译,短诗每首一韵到底,长诗每一节或几节一韵,诗人的成名作,也是代表作之一长诗《德沃利,德沃利》充满圣洁、奔 放的恋土爱国的情感,因此,我选用了“人辰”宽韵,而且一韵到底,使全诗从头到尾音调高亢,情绪激昂,具有雄壮豪迈的气势。其他几首长诗,我也都是运用了 “江阳”、“中东”、“发花”等宽韵,与这些诗健康向上、积极奋进的基调相吻合。“灰堆”、“一七”、“姑苏”等闭口窄韵有利于表现深沉悲愤的感情,在本 诗集中我也力争稳妥、得体地加以运用。例如,为了准确表现诗人在《小马驹》一诗中流露出的哀恸、婉娩的感情,我选用了收音不响亮的“一七韵”,比较恰当地 体现了诗人宽厚、善良的人性。

  阿尔巴尼亚语是只有七八百万人讲的小语种,尽管它很优美,很形象,讲起来也很好听,但同汉、俄、英等大语种相此,词汇量相对少一些,一词多义的 现象相当普遍。例如,最常用的动词“Bёj”,在阿语词典上共有39个意思,另外还有与它组成的上百个固定词组。再如形容词“(i,e)bardhё”, 初学阿语的人,只知道它的一个意思“白色的”,其实它还有10个意思,其中一个是“温和的,幸福的”。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北京外文书店里只出售阿尔巴 尼亚文学书籍,其中有著名小说家雅科夫佐泽的长篇小说《juga e bardhё》,正确的译法应该是《幸福之风》或《温和的风》。外文书店系统无一个阿语翻译,有位自学了一点阿文的人不知道“(i,e)bardhё”还 有“温和的,幸福的”一讲,另外还把“juga”(温和的风,从南方刮来的湿润的风)误认为“jug”(南方),于是便将这本在阿尔巴尼亚家喻户晓的名著 错译成《白色的南方》,不能不说是一大憾事。

  阿语中多意词很多,译者必须对此下大功夫。把一个词的多种意思全背下来,很难做到。但是,不想当然地信手定稿,遇到困难之处多翻翻词典,总是可 以做到的。青年时代在阿尔巴尼亚读书时,连阿语词典都没有,只能是老师教给你多少,自己记下多少,学得的语言知识局限性很大。近20年来,情况大为改观, 上、下两册比砖头还要厚得多的阿语词典总共约41000个词,对我的文学翻译着实帮了大忙,再加上一本稀有词汇词典,更是让我在翻译过程中遇难不惑,喜上 眉梢。

  一个好的文学翻译,必须时时注意提高对母语和本国文学的修养。我虽然自中学时代起就酷爱文学并常有习作见诸报刊,但毕竟不是中文系毕业,若干年 过后,自己的文字表达能力比中学时代的一些文友落后了很多。为了译好外国文学作品,提高语言表达能力,几十年来,我一直关注和跟踪中国文学。前面提到的那 些大诗人的精品佳作,孙犁、赵树理、刘绍棠、刘白羽、魏巍、袁鹰等名家的小说和散文,都是我从事写作与翻译的必读书。这些文学大家的经典之作,不仅丰富了 我的词汇量,也开导我如何遣词造句。在他们朴素、准确、生动、活泼、形象并富有音乐感的语言影响熏陶下,我对词汇的驾驭、诗韵和声调的把握,有了明显的长 进。

  “信、达、雅”一直是我从事文学翻译的最高准则,其中“信”这一点是必须做到的。我在翻译中努力做到不漏一个词,也不随意增加一个词,有时因为 内容的表达非增加一或两个词不可,但总的内容不许改变。根据韵辙的需要,有的诗行可以上下有所变动;一行诗中的词序,也可以前后有所更改,但整个内容不能 有半点儿变异,这是铁的原则。我觉得文学翻译如同体操运动员在平衡木上表演,运动员体态再轻盈、再秀美,表演的动作再干净、再敏捷,但必须是在窄窄的长度 有严格限制的平衡木上进行,一不小心掉下来,便会前功尽弃,即使美如天仙,也休想得到满分。文学翻译亦然,译者的文字再华丽、再精彩,但如果脱离了原著, 自己不负责任地大段删节人家原有的诗行、段落,或随心所欲地添枝加叶,都只能是赝品,为译界所不取。

  “达和雅”是对译文更高的要求,也是我几十年来在翻译工作中孜孜追求的目标。对自己的译文不要匆匆发表,要反复琢磨、推敲自己译出的每个词、每 个句子、每一行诗,然后读给有足够文化修养的朋友听一听,得到他们的认可才算合格。学习、欣赏译坛大家曹靖华、戈宝权、草婴、高莽、卞之琳等人的译文,多 年来一直是我的必修课。我用心地学习他们用词的雅气、风采和神韵,从而甩掉自己习惯了的僵滞呆板、毫无生气的陈词滥调的羁绊。

  一个译者不是什么作品都能译好的,译者要对原著及其作者有较深入的了解和深刻的理解,选择的作品的风格、艺术特色,尽量要与自己的气质、修养相吻合,这样,翻译时,自己的心灵才能与原作的感情互动、共鸣,进而笔下生花。否则便会伸不开手脚,总有一种隔靴搔痒之感。

  记得当年在北大俄语系读书时,老系主任曹靖华先生在一次学术讲座中曾很有感触地说,要译好一部书,译者到原著作者所在的国家生活、工作一段时间 大有必要;如果亲自到作品所描写的地方翻译,那是再好也不过了。那样,原作中的人物形象、山水景物和风土人情,便会在译者的笔下显得格外真切、生动,给人 一种亲临其境的真实感。当时对曹老的话体会不深,后来,在翻译《母亲阿尔巴尼亚》以及其他作品时,我才对曹老的教诲有了较深的体味。有的朋友读了《母亲阿 尔巴尼亚》,大动感情地说我的译文字字句句总关情,我想这大概与我多年生活在阿尔巴尼亚,跑遍了她的四面八方,并与勤劳、诚朴的阿尔巴尼亚人民群众以及这 个美好的国家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建立了血肉相连的感情很有关系吧。

  《母亲阿尔巴尼亚》与我国读者见面两个半月了,我究竟译得如何?望着满天快乐的繁星,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实在是诚惶诚恐,静候专家、朋友以及广大读者朋友的评判。(郑恩波)

  译文

  醒来后的森林美景

    森林醒来了,它拥有的和养育的一切齐忙活。  

    啄木鸟来了,用嘴给树木注射。  

    蜂子醒来了,飞出蜡造的房舍。  

    蚂蚁醒来了,架起天线无数个。  

    在草丛里和树叶上把早晨第一次新闻广播。  

    五月沙锥鸟醒来了,脊背上亮出蓝盈盈的颜色。  

    蝴蝶醒来了,开始迅速地交换书信,彼此联络。  

    信件全靠翅膀传递到各个角落,  

    信上面光辉闪闪,字迹奇特。  

    只有它们晓得信中的意思是什么。  

    蜥蜴醒来了,拖着长长的尾巴在石头上趴卧。  

    松鸦醒来了,用哭咧咧的声音唱着歌。  

    蜗牛醒来了,宛如降落伞在风中飘落。  

    万物都醒来了,连每个苍蝇和每个黄蜂也都快活。  

    全都醒来了,全都醒来了,生来就是为了唤醒他者。

    夜莺醒来了,就在草地上面的小河近侧。  

    它们开始欢唱叫人痴迷入神的歌……  

    啊,这小鸟整个就像一把提琴震撼魂魄。  

    仿佛它是有目的而生,专门是为了人的快乐。  

    这鸟把树林的梦想提高到最高境界,  

    我也被裹挟到这伟大的梦想的队列。  

    只有非常康泰的绿色世界洗浴着金色的光泽。  

    它一跃而起,竭力周旋,生气勃勃,  

    而且还在我的耳边说:“你知道在做啥,有何感觉?……”  

    ——郑恩波译《母亲阿尔巴尼亚》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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