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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小说大家张恨水先生与北平美术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06日16:43 来源:北京日报

  今年是北京日报创刊60周年,这让我们想起创刊之际的北京日报与作家、报人张恨水的缘分。1952年初,由张恨水任经理兼副刊编辑的《新民报》,被北京市政府收购,并入筹备中的北京市委机关报《北京晚报》(后改名为《北京日报》)。在此,特刊出诗人、作家、北京史研究者朱小平的文章《张恨水与北平北华美专》,略表对前辈报人、副刊编辑张恨水的敬意与怀念。

  对于章回小说大家张恨水先生,凡是稍许有些年纪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当年他的《啼笑因缘》、《春明外史》、《金粉世家》等小说风靡一时,至今仍流传海内外而不衰,并一再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戏剧、评弹、连环画等,仅改编的《啼笑因缘》就七上银幕。恨水先生笔墨耕耘六十年,一生如春蚕吐丝般致力于文学和新闻事业。到他逝世为止,创作了大量的小说、诗词、散文、剧本、杂文等,仅中、长篇就超过百部之多。可以说,他是中国近代文学史上创作长篇最多产的作家之一。据他的家属统计,他一生共发表了两千多万文字,可谓“著作等身”。仅内地国家级出版社就再版了《啼笑因缘》、《八十一梦》、《丹凤街》等长篇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新文学史丛书”收辑他的《写作生涯回忆》,安徽出版了他的作品全集。

  张恨水是一位有爱国心、有气节的进步作家。他一生不涉官场,以所作小说抨击黑暗的旧社会。他的四部代表作如《春明外史》抨击封建礼教和压迫,《金粉世家》暴露贵族官僚的腐败,《啼笑因缘》指向军阀残暴势力,而《八十一梦》则抨击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周恩来当年就特别称许他的这种斗争精神。张恨水虽然无党无派,但因特别痛恨军阀和反动派的黑暗统治,对反帝反封建的革命进步力量是同情支持的。他在北京开办的北平私立“北华美术专门学校”(以下均简称“北华美专”),成为农工民主党的前身——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在北平的地下活动据点,同时又是中共地下党据点。他从各方面支持了临时行动委员会和中共的地下斗争。这段史实过去是鲜为人知的。我曾往安徽潜山张恨水纪念馆一观,非常诧异该馆竟无此记述。

  或许有人会感到奇怪:张恨水一生致力于章回小说的创作,为什么会开办美术学校?原来恨水先生是一位多才多艺的人。他自幼喜爱绘画,无师自通,并在绘画艺术上达到了很高的造诣。现在其后人还保存他的两帧遗画。一帧是赠张友鸾的松峰图,一帧是菊石图册页,都有一种雍容冲淡、雅质天成的气韵。他与画坛名宿如齐白石、张大千、王梦白、陈半丁、徐悲鸿、林风眠等皆过从友善,互相切磋。他也写画评,署名常用“画卒”。因而他一直有意创办一所专门学校以培养美术人才。经过长期努力,张恨水以自己的稿费出资创办北平私立北华美专,于1931年9月1日正式开学。校址选在北平东四十二条原安徽会馆(姚家花园)内。张恨水自任校长,他的四弟张牧野任教务主任。张牧野是临时行动委员会成员,在张恨水的引导下学画,擅长花卉草虫,在上个世纪30年代办过个人画展。他的业师便是齐白石、王雪涛。王经三任董事长,王经三亦是临时行动委员会成员。刘半农为校董,齐白石、王雪涛为名誉校董。美专分中国画系、西洋画系、美术师范班三个班系,聘请了当时著名画师齐白石、王梦白、王雪涛、于非闇、李苦禅等人代课。其他工作人员和各科教授大多是临时行动委员会成员,如王守先负责校务,曲友诚讲授金石,邓雪秋讲速写和素描,万云讲印染图案,翦象骏讲数学,张丕振讲山水画,王青芳讲花鸟草虫,张牧野讲人物花卉。其他科则由张恨水及家人讲授,如恨水先生讲授古典诗词,张朴野讲党义,桂凝露讲古文书法,张其范讲教育、心理学,申圣羽讲现代语文兼管女生生活,史哲民讲日语。以上如申圣羽、张朴野等亦是临时行动委员会成员。后来,有很多学生也参加了临时行动委员会,计有郝漾、史铎民、冯怀阁、申蟠鹤、刘淑琴等30余人。也有不少学生参加了共产党组织。北华美专共招收200余学生,一直坚持到“七·七”事变前,培养出了不少著名艺术家,如张仃、蓝马、凌子风等。上个世纪50年代后,张恨水的两个女儿分别考入中央工艺美院和中央美院,而张仃那时已是中央工艺美院的院长了。不过据张恨水先生自己回忆:“只教几点钟国文”,“每当教授们教画的时候,我站在一旁偷看,学习点写意的笔法。并直接向老画师许翔阶先生请教”(《写作生涯回忆》50页)。

  恨水先生对北华美专的进步老师和爱国青年非常爱护,对他们的活动也并不加以干涉,有时还采取默许和支持的态度。王经三在“九·一八”事变前专程赴东北为北华美专筹募基金,不幸被日寇杀害。王经三本来负责建校和筹资工作,他牺牲之后,使得北华美专陷于进退维谷之地。恨水先生毅然拿出了自己积蓄的稿酬作为学校经费,在校的临时行动委员会成员也齐心协力,为保住这个地下活动据点而努力。因而,北华美专能够继续存在,首先是和恨水先生的支持分不开的。1932年,临时行动委员会领导人季方由南方至北平,北华美专曾掩护他的秘密活动,恨水先生还把他的校长办公室让给季方先生居住。北华美专作为活动据点为临时行动委员会作了不少工作,发展了不少成员,最后,连北华美专的门房也参加了组织。

  关于北华美专的校址,一直有东四十一条21号裕禄府邸和东四十二条原安徽会馆两种表述。张恨水本人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撰写的《写作生涯回忆》中说北华美专“划了一座院落作校长室,事实上是给我作写作室。这房子是前清名人裕禄的私邸。花木深深,美轮美奂,而我的校长室,又是最精华的一部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49页)。张恨水之子张伍在《忆父亲张恨水先生》一书中认为校址是“东四十一条21号”原清末军机大臣裕禄府邸,具体描绘是“院宇宽敞,花木扶疏,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159页)。张恨水之女张明明在《回忆我的父亲张恨水》一书中也说校址“是前清裕禄的私邸”(百花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69页)。我与张伍先生在上世纪80年代初即相识。30年前,我曾为农工民主党中央的刊物《前进》写过一篇谈张恨水与北华美专的小文,所述校址即为东四十二条,出处我印象也是引用了《前进》上刊载的有关回忆张牧野夫妇的文章。而且在发表前,农工民主党中央宣传部将拙作专送因病住院的季方先生审阅。季方先生是农工民主党负责人,当年在北平期间为躲避敌人缉捕,曾在北华美专隐避。季方先生审阅后,认为史实很准确,并未作改动。那么究竟是哪一个地址更准确呢?

  近日,我曾专往东四十二条、十一条实地寻访,岁月沧桑早已湮没了昔日名噪京华的北华美专。经目测看两条胡同间距很短,如是四合院也顶多是三进。过去大院邸皆有前后门,如张恨水在砖塔胡同的四合院也有前后门,也许裕禄宅邸后来演变成了会馆也未可知。但是没有确凿的文献佐证。张恨水在西四砖塔胡同的旧居已拆除了,北华美专无迹可寻也是早已预料的结果。

  “九·一八”事变之后,抗战军兴,恨水先生非常愤慨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他曾赋诗讥讽道:“六朝金粉拥千官,王气钟山日夜寒。果有万民思旧蜀,岂无一士复亡韩。朔荒秉节怀苏武,暖席清谈愧谢安。为问章台旧杨柳,明年可许故人看”,表达了他因“寇氛日深,民无死所”而国民党政权竟不抵抗的悲愤心情。这一期间,他无暇顾及北华美专的工作,以很大精力创作抗日小说以“唤醒国人”抵御外侮。他自费出版了宣传抗日的短篇小说集《弯弓集》,还在报章上发表了《水浒别传》、《东北四连长》等连载小说。还写了不少爱国诗篇发表,如:“含笑辞家上马呼,者番不负好头颅。一腔热血沙场洒,要洗关东万里图”;“背上刀锋有血痕,更未裹剑出营门。书生顿首高声唤,此是中华大国魂”,激昂壮烈地讴赞抗日健儿,完全不是他以前缠绵清丽的笔调。由于恨水先生积极宣传抗日,引起日本帝国主义的仇视,专门向驻辕北平的国民党军政首脑张学良将军提出抗议。日寇占领北平后,还通缉欲加害于他,遂被迫离开了他视为第二故乡的北平和他苦心经营的北华美专避居上海。他因看不惯上海的腐败气息,很想北归。但此时北平的冀东汉奸傀儡政权正疯狂地迫害爱国的文化界人士,日本占领军司令部专门开列的黑名单上就有恨水先生的名字,他只好避居南京。他厌恶南京国民党的不抵抗政策,因而写了以北平为背景反映义勇军斗争的连载小说《风雪之夜》,却被国民党当局“腰斩”。他非常愤怒,曾写诗呐喊:“国如用我何妨死?”表达了他马革裹尸战死疆场的壮志。他虽有“凭栏无限忧时泪”之慨,却无报国之门。以后,他冒着日军飞机的狂轰滥炸,坚持办宣传抗日的《南京人报》。南京陷落后,他途经武汉,恰逢“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成立,他一反过去从不参加任何文化团体的惯例,参加了“抗协”,并被推选为第一任理事。这时在北平北华美专的四弟张牧野也辗转与他相晤,劝恨水先生不要办报而回故乡大别山打游击,恨水先生立即决定要投笔从戎,因当局的拒绝和阻挠而未实现。但由此亦可见恨水先生热诚的爱国之心。后来恨水先生到了重庆,清贫自守,坚决不入官场。他曾写诗明志道:“不食嗟来四十年,戴将白眼看青天。解嘲本属寻常事,莫把文章事乞怜。”他除了继续写抗日题材小说之外,又写了揭露国民党黑暗统治的《八十一梦》,不久就因国民党特务的威胁而被迫中止。周总理特别欣赏《八十一梦》,曾对恨水先生说:用小说体裁揭露黑暗势力,是一个好办法。毛主席赴重庆谈判时,经周总理介绍与恨水先生结识。毛主席曾单独与恨水先生晤谈两个多小时,肯定和鼓励了他的工作。并送他延安自制的呢料和红枣、小米。解放后,总理特聘他为文化部顾问、中央文史馆研究员。他以带病之身出游大江南北,写了大量的反映祖国新面貌的游记、诗词在海外发表,以表达他感怀党和毛主席、周总理的知遇之恩。恨水先生是一位正直的、有爱国心有气节的进步作家,他热爱自己的祖国,他诚实、正直,痛恨黑暗腐朽的时代。他常说自己是一个“过渡人物”,但他一旦望见光明,便努力去追求。

  谨录恨水先生1960年所写《元旦示儿诗》以作本文结束:

  照眼梅标岁月赊,文章老去浪淘沙。

  涉园须解怜花草,敬祖才能爱国家。

  手泽无多惟纸笔,心铭小有起云霞。

  一鞭追上阳关近,莫让前程绿影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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