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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地处马鞍山南麓、澜沧江西岸,气候炎热,土地干旱,虽然不产什么名贵的农作物,却盛产满坡满岭的白花。
每到农历二三月,正是白花盛开的时节。那一树树、一林林的白花竞相开放,干渴的土地焕发出了勃勃的生机。蓝天白云下,青山峡谷中,那花白得耀眼、白得灿烂,白得让人眩晕,白得让人心生悲悯。
在那个像白花一样清贫的年代,白花不仅被人们用来充当“粮食”喂养身体,还用来寄托情感,慰藉心灵:“对门望见白花开,才得看见不得挨”,“白花开在悬崖上,小妹躲在深闺中”,“想摘白花我手难够,想找小妹我家太穷”……
在大集体年代,江边山人一年四季脸朝黄土背朝天却还要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那个年代,人们不仅身体长期倍受饥饿,情感也倍受煎熬。补给身体的营养不得不向山茅野菜索取,如饥似渴的爱情也只能对着山崖上的白花倾诉。好在江边大地青黄不接的季节正是白花开放的时节。
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收工的哨子一经吹响,人们便放下手中的农活,飞也似的扑向白花林中。
白花树通常长在地势比较陡峭的山崖上,并且盛花期的成年树又都长有两三人高,爬上树砍下开花的枝条需要有技巧还要有胆识。因此,出去采摘白花的时候,通常是男女分工,两人一组,男的爬在树上砍枝条,女的在树下摘白花。年年岁岁白花开,岁岁年年采花来,采着采着,有的人便采出了感情。
农村人虽然都很贫穷,但找对象还总得讲门当户对。贫穷人家的男孩一般都不敢去找富裕一点的人家的女子,出门上山也一样,有的人只能独自上山去采白花。于是,采着采着便伤感地唱起《白花调》来。在火辣辣的江边大地,年轻人采白花也采爱情,《白花调》成了爱情调,白花开放的季节也成了爱情萌芽的季节。一些少数民族村寨把“采白花”演绎成了谈情说爱的代名词。
采得一篮白花回来,拣去苦涩的花蕊,用清水漂洗干净;找来一口锅,盛上半锅以上的水,把水煮沸放上少许的米和油盐;待米煮熟了再放上白花,用筷子搅拌一下,便成白花稀饭了。白花稀饭清香可口,滑润肠胃,吃了三碗还想吃。白花还可以用来做菜——白花煮蚕豆、白花煮茴香、白花炒豆瓣、白花炒骨头生、白花炒腊肉、白花炖香肠都是上好的佳肴。可惜,那个时候贫穷,肉食紧张,很少有人家能够享受这样的美味佳肴,能够吃上放有米和油盐的白花稀饭就算不错了。
现在生活好了,出去外面吃饭都要摆上鸡鸭鱼肉几碗几碟,但一看到街上卖的白花,总会让人想起年少时吃过的那白花稀饭。也许是由于长期被白花刺激味蕾的缘故,白花稀饭、白花菜成了饥饿时身体对食物最强烈的需求。
年少时候的许多人和事因为时过境迁都已经淡忘了,但上山采摘白花的情景还像昨天一样历历在目。记得有一次老师带我们出去春游,顺便让我们背上篮子去采摘白花。为安全起见,老师自己爬上树砍枝条,让我们在树下摘白花。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树枝不停地摇晃,老师在惊慌中踏空了跌落下来。老师脚扭伤了走不了路,但我们却谁也背不动他。最后他想出一个办法,让我们把砍下的白花树枝用藤条捆成一捆,自己躺在上面,由十多个男生前拉后推地硬是把他拖了回来。来到学校,值班的女教师看到这情景惊慌得差点哭出了声音。我们的老师因为受伤起居不便,在生活上得到了这位女教师的精心照顾,后来他们产生了爱情,结合成了幸福的一家。两位老师的爱情在这个村流传成一段佳话,“白花树下死,做鬼也风流”成了人们调侃爱情的口头禅。30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这两位老师现在定居到了哪里,生活得怎么样。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记得当年我们背着盛满白花的篮子簇拥在他们周围的情形?是不是还记得那简陋的教室里散发出的那满屋的花香?
千百年来,我们的祖先以白花为伴,用白花充饥,骨子里对白花充满了敬仰,充满了感情。许多村寨以白花命名,那里的人们从古至今便死守着这块贫瘠的土地不离不弃,想必这是对白花这种平凡的乔木植物给予的最高赏赐吧。
乡村中有许多村名、地名与白花有关,如白花树、白花村、白花地、白花箐、白花凹子、白花梁子等等。据说这些地方盛产白花、盛产美女,同时还盛产民歌。他们可以根据花期的延迟推算农时。《白花调》不仅融入了年轻人的爱情,还融入了人们的生产生活。“百花开,栽秧忙,年轻夫妻莫恋床”,说的是白花盛开的时节也正是农事最忙的时候,如若误了节令就会导致“前后不过三五街,白花开败秧发黄”。
白花喂养了一个又一个的村庄,喂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村民,她喂养人类,也喂养历史,喂养人们的身体,也喂养人们的心灵。但至今为止,没有人把她列为“鲜花”一族,更没有人会把她列为“名花”。现在白花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能够给人类带来更多物质财富的茶叶、甘蔗、橡胶、咖啡等所谓的经济作物。不知从什么年代起,我们再也听不到《白花调》了,也许人类到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了像白花一样美好的精神家园,没有像白花一样纯洁无瑕的爱情。
蓝天依旧,青山依旧,只盼一年一度白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