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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场《牡丹亭》 艺术与商业的门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30日15:23 来源:北京日报 牛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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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于1409年的南新仓,曾是南粮北运的重要仓库。时间过去将近六百年,这座古老的粮仓又迎来一位来自南方的“佳人”——厅堂版昆曲《牡丹亭》。六百年的粮仓,六百年的昆曲,在过去五年多时间里,每周五、周六坚持演出,连演六百多场,接纳观众三万多人次,票房接近四千万元。曾淹没于“逐利”声中的厅堂版《牡丹亭》,如今又重新引起人们的审视与思考:对于小众的昆曲,受困的传统戏曲,这是不是一个值得学习的案例呢?

  美是唯一的标准

  擦去女儿嘴角的奶油,吃完“牡丹宴”自助餐的汪女士和丈夫一起带着孩子步入餐厅隔壁的剧场,准备欣赏厅堂版《牡丹亭》。

  一进剧场,汪女士就觉得自己今天这个票买得值,粮仓里虽然没有雕梁画栋,但原木质感的建筑结构带来的是一种不张扬的奢侈和年代感,舞台上放着透明的鱼缸,一向就有些文艺情怀的她,喜欢的就是这种调调。他们买的380元的票,位于舞台右侧,观赏效果并不是最好的,但汪女士觉得这种氛围就很能感染人,她知道自己六岁的女儿并不能完全领略这种美,“我就是想让她从小接触这些美,日积月累的影响慢慢就会显现出来。”

  灯光略暗,古粮仓浸入一片肃静,人们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幽咽的笛声忽自身边响起,笛师从观众席后方慢步踱出,众人讶异地回头……厅堂版《牡丹亭》第616场演出的情景几乎与第一场完全相同,仍然能够让台下观众觉得新奇,觉得必须屏息凝神去领略。这正是该剧制作人王翔想要的,他要让观众知道,昆曲是一种必须尊重、心存敬畏的艺术品,而不是娱乐产品或是餐饮的附属品。

  为此,他设计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牡丹亭》,用臻于极致的手段来包装,包装的唯一原则就是“美”。昆曲名家、该剧导演汪世瑜说,一方面是戏的美,全本《牡丹亭》共55回,厅堂版删去了众多枝杈人物,浓缩到8个回目90分钟,集中展现全剧精华“杜柳之恋”,可以说每一回都是重点,都是高潮,都有精彩唱段。

  另一方面则呈现出形式之美。光是挑演员,王翔就费了不少心思,他亲自从苏州艺校挑选出该剧主演胡哲行、吕志杰。从表演来说,当初只有十九岁的两个孩子还不算成熟,但却是备选者中扮相最好看,最赏心悦目的。“为了这种美,有时甚至不得不做一些舍弃。”他说。“寻梦”是《牡丹亭》中比较重要的一折,就因为胡哲行难以驾驭,不得不忍痛删减。王翔认为,作为一个文化产品,不能完全从戏剧角度去要求厅堂版《牡丹亭》。汪世瑜也说,传承昆曲并不一定要原封不动,“昆曲从诞生到现在改变了很多,我们今天也要考虑现代人的审美。”

  身着华服的才子佳人在前,王翔又通过丰富舞台元素来渲染和加强这种美。演出中,观众席间和舞台上不仅会落下花瓣雨,还会有真的雨水洒下来,尾声时,真有几十只彩蝶翩翩起舞,让观众对剧中人的欢欣喜悦感同身受。而剧中每一回目演出前都有书法家现场在灯笼上书写回目名称,也让观众感受到一种传统的仪式感之美。种种美的叠加,让大多数并不熟悉昆曲的观众,不得不对这部作品肃然起敬。

  散客的票房“奇迹”

  2007年刚开始演出时,十九岁的胡哲行懵懵懂懂地并没意识到自己在做的是怎样一件事:“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好伟大的事情,在昆曲甚至传统戏曲历史上都从来没有一个演员,能够在五年时间里在同一个地方把一出戏演出六百多场。”

  其实,不光胡哲行当初没敢想,就连这部戏的艺术总监和导演也没敢想。最初,“艺术总监林兆华和导演汪世瑜都认为,这戏能演个十场八场就不错了,汪老师甚至觉得自己只是陪‘公子读书’,我也以为一百场就是极限了,后来演到200场,我们还特意举办了一个活动来庆祝,后来就顾不上庆祝了,这不一口气就演到了六百多场。”王翔大为感慨。即使到了现在,林兆华经常还会特别纳闷儿地问王翔:“你到底是怎么做的?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厅堂版《牡丹亭》定位于高端商务人士,是东二环商务区定点采购单位。但事实上,这里每年70%的票房来自散客,包场及团体票只占30%。从上周五演出现场来看,观众中既有汪女士那样的一家三口,也有聚会的朋友、约会的恋人,还有一些外地或外国游客。带着外国朋友来看戏的陈小姐是听了朋友的推荐:“古代的粮仓,古老的昆曲,一听就觉得有一种特别优雅的感觉。再加上还可以吃饭,让外国朋友吃了中国饭再看很能够代表中国文化的演出,我觉得这样的安排比较好。”

  厅堂版《牡丹亭》坚持这么久,最重要的力量就是这70%的散客。“如果我们只是依靠大的企业客户的话,这个项目的生命就会很脆弱,经济环境好的时候票房好,2009年经济危机时和今年,集团客户方面的情况就很不好。而散客消费受经济环境影响很小,这样才能更长久。”王翔说,能有这么多散客,一方面是因为厅堂版《牡丹亭》始终保持着固定的时间、地点,固定的频次,变成常态的服务项目,任何一个观众或游客想要选择这种消费都很方便。另一方面也靠口碑效应,“很多观众欣赏完这个作品都有一种满足感,都会变成我们的活广告,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影响到越来越多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戏的质量一直保持恒定。为了保证演出“不水”,一百场以前,汪世瑜每周都要把戏重新归置一遍,周五演出结束后说问题,周六调整“回戏”,现在则是每个月调整一次。为了保证演出始终悦目,演出五年多来,服装就用了两版六套,都是知名设计师的作品,贵的数万元,便宜的也得好几千。王翔说:“有些钱要省,有些钱就不能省,演员传递的是一种精气神,绝不能破衣烂衫地演,日本歌舞伎视干净为圣洁,我们的戏曲如果不能解决干净这个问题,就永远脱离不了社火的层次。”

  虽然这出戏已经唱了五年,仅有五十多个座位的剧场,接待观众不过三万多人,对于北京这样的大都市来说,仍有非常大的市场空间。为此,去年王翔又续了十年的租约。他相信,厅堂版《牡丹亭》会像景山、北海一样,一直站在那儿,迎接流水一样的游客。

  一出戏带动一条街

  对于市场堪忧的传统戏曲来说,厅堂版《牡丹亭》五年多4000万元的收入听起来很诱人,但仔细算下来,却并没赚什么钱,一年的盈利不过百万元。“用昆曲赚钱本身就不太可能,我们能做平或略有盈余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个不能用纯粹的商业标准去衡量。”王翔说。然而是什么让一个商人坚持做一个不怎么赚钱的项目呢?

  厅堂版《牡丹亭》不仅推出了一个昆曲的品牌,同时,它还推出了“粮仓”这个品牌。在南新仓街区,众多餐厅酒吧将“粮仓”围在中央,而它在这条街上也的确起到了核心作用,成为这个街区不可或缺的标志。《牡丹亭》突出的文化个性和内涵,也让粮仓成为一座有文化个性的建筑。在粮仓,王翔的主要收入来自承接活动、场地出租、会所服务等,一年收入近千万元。“如果没有《牡丹亭》,粮仓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品牌价值。”为此,去年王翔又续租时,粮仓的租价并没有水涨船高。

  《牡丹亭》与粮仓的关系,对于文物古建资源丰富的北京来说,也是值得借鉴的。在演出《牡丹亭》之前,粮仓破败得已快塌了,作为北京市百货批发站的仓库,里面存的都是笤帚、拖把、暖水瓶等日用百货。王翔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把它改造成今天的模样。和现代生活产生关联后,这座建筑重新焕发了生机。其实,国外也有利用企业来保护文物古建的经验。比如,巴黎市政府以一年一欧元的价格将一个古堡租给一家唱片公司,但公司必须承担起古堡每年维护整修的费用,就像领养一个孩子。北京的古建也面临着谁来领养的问题,既保护又利用是一条重要的路。

  王翔的事业也在《牡丹亭》这个平台上获得了更大的发展,通过这个项目他获得了更多的社会资源。近年来,他先后推出话剧《老舍五则》、昆曲《怜香伴》,以及正乙祠的京剧驻场演出《梅兰芳华》,紫荆剧院的京剧表演秀《霸王别姬》等作品。接下来,他还将为美国林肯艺术中心制作昆曲《白蛇传》,并为苏州昆山一家酒店打造一部大型昆曲实景演出。

  艺术与商业的门槛

  2007年,刚刚诞生的厅堂版《牡丹亭》曾因为12000元的包厢价格而备受质疑,认为它抬高了昆曲的门槛。当时的昆曲界面对这个新生事物,也抱有很多怀疑,许多昆曲人都认为它不可能长久地经营下去。

  时隔五年,在它演出六百场之后,虽然很多昆曲界人士还是没有去看这个戏,但他们也在重新审视。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侯少奎、计镇华对价格问题都不以为然。侯少奎说:“欣赏这样的高雅艺术,它的价格也不算贵,高雅艺术应该有高价格。”侯先生参加了日前在北大百年讲堂举行的“昆曲雅集”,他看到这次演出在地铁里、报纸上都做了广告,宣传效果也非常好,“我们国有院团应该向王翔学习,昆曲应该得到更好的包装与宣传。”侯先生说,他明显感觉到,随着青春版和厅堂版《牡丹亭》逐渐被大众接受,昆曲的影响力也在逐渐增强,找他做讲座、做活动的人越来越多了,参加活动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了。今年,他在北大的一次讲座,300人的阶梯教室坐得满满当当,讲课结束时,还有很多学生拉着他要合影、签名。

  作为一桩生意,厅堂版《牡丹亭》成功地打造了品牌,赢得了关注。但昆曲作为一种承载众多期望的艺术形式,即使作为生意来经营,也不可避免地承担着艺术上的责任,对它在艺术方面的表现也会有更高的期望。有人认为,目前的厅堂版《牡丹亭》美则美矣,但艺术上却有形式大于内容之嫌,表演也经不起更仔细的琢磨,演员的水平还有待进一步提高。吴小姐和一位外国朋友一起去看戏,她的朋友觉得很新奇,但她却略有失望:“不了解东方文化的人看热闹还行,在我看来还是稍微有点浅,昆曲文化本身还是很值得细细挖掘的。”同时,五年六百多场演的都是同一出戏,也被认为过于狭隘,内容单一,很难吸引要求更高的回头客。

  王翔表示,接下来他还将制作昆曲《西厢记》,此次在北大百年讲堂举办“昆曲雅集”,也是为了向昆曲界证明自己是真爱昆曲的,而不仅仅想借昆曲赚钱。

  专家观点

  厅堂演出的前世今生

  张永和

  皇家粮仓厅堂版昆曲《牡丹亭》自2007年5月18日首演至今五年余,已演出616场。日前,主办单位在北大百年讲堂举行了纪念活动,邀请蔡正仁、张继青、张静娴、汪世瑜、张洵澎、计镇华、侯少奎、王芳等11名国宝级昆曲艺术家,演出他们拿手的昆曲剧目,观众踊跃,一票难求。

  所谓皇家粮仓厅堂版昆曲《牡丹亭》,即在现今的东四十条,原清朝存放禄米的南门仓内,经修缮已成为集餐饮、演出于一体的文化场所,观众可先在东厅堂品尝自助牡丹宴,再到西厅堂观看小型舞台上的昆曲演出。此厅堂版昆曲《牡丹亭》,演员都是来自苏州艺校学习昆曲的高材生,该剧把汤显祖的《还魂记》即《牡丹亭》进行了改编,主要是将原来的全本五十五回压缩成八回,包括经常在舞台上演的《游园》、《惊梦》、《拾画》、《叫画》,以及最后杜、柳完成花烛团圆的《回生》等折。演员阵容精干,只有杜丽娘、柳梦梅、春香、石道姑和四个由花脸扮演的花神,90分钟内让观众将《牡丹亭》的精彩部分尽入眼帘。五年来演出六百多场,说明观众还是比较喜欢这种演出形式的。这种演出,好处就在于剧场小,舞台小,演员集中,观众可以很细致、近距离地欣赏,真是演员须眉皆可窥,演员举手投足都难逃观众的眼睛,这对于观众了解、欣赏以精湛细腻为表演特点的昆曲艺术,门径简单而可行。另一方面,由于这种近距离的欣赏角度,对于演员来说,也是一种高标准、严要求,很难有丝毫懈怠的机会。过去,戏班流传着一句话,演员最怕“当面审贼”,即指这种毫无掩饰的零距离的审核,所以这是最难的一种表演方式。应该说,这种形式对于传播与弘扬昆曲艺术是一件好事,从目前看,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但也应该指出,这种方式只是诸多演出方式中的一种,亦不能以偏概全。

  其实,这种演出方式古已有之。像紫禁城内,现存的戏楼和戏台,足可以说明这一点。紫禁城内,包括过去的圆明园、颐和园,都有上下三层的大戏楼,分别为第一层寿台、第二层禄台和第三层福台,一般演出,都在第一层寿台上,寿台的演出面积为196平方米,是普通戏台的几倍,可以容纳上千演员,专门演出豪华阵容的大戏,而且上有天井,下有地井,根据剧情要求,神仙可以自天井凌空降下,地府诸神可以从地井冉冉升起,光怪陆离,令人目不暇接。然而,宫里还有许多小戏台,如漱芳斋内的风雅存小戏台,宁寿宫倦勤斋内的小戏台,长春宫内的怡情书史小戏台,景祺阁和储秀宫的室内小戏台……康熙、乾隆、咸丰,以至慈禧、光绪,都经常在这些小戏台上观看一生一旦的昆曲演出。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所以,康熙年间,无论是苏州的李煦、南京的曹寅,还是北京的李渔,都在自己典雅的庭院中蓄养了戏班,每逢佳节吉日,必摆宴、设戏,举行庆典,边享大宴,边赏大剧,这就是以后堂会戏的滥觞。后来发展到王府贵胄、富商大贾也经常搞这种堂会戏,遍请名角,或请到自家庭院,或外租茶园酒楼,大演堂会戏。其中,既有金戈铁马、急弦繁管、角色众多的群戏,也有笛声咿哑、戏锣悠扬、或一生一旦或生旦相偕的昆弋节目。随着时代的变迁,这种形式在1949年前后一段时间即销声匿迹、烟云散矣。近些年来,皇家粮仓出现的既可就餐、又可观剧的厅堂版《牡丹亭》,亦非独此一家,还有像正乙祠、九朝会以及类似性质的湖广会馆、恭王府等场所,也延续着这样的演出方式。

  这种有历史渊源的演出形式,今天又重张旗鼓,恐怕是有原因的:一是在经济富足的今天,人们对精神生活的要求以及对民族艺术的兴趣与日俱增。而组织者顺应时代潮流与观众要求,探索出这种多样化、多层次的演出形式,将过去上流社会的堂会拿到今天大庭广众中来,不仅弘扬了昆曲艺术,同时也获得了较高的商业利润。其二,这种探索形式的成功,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选择了像昆曲名家汪世瑜夫妇这样的行家里手,作为艺术指导,保证了演出的艺术水准。路不错,便是捷径。还有一点希望,就是演出剧目要更丰富,像《西厢记》、《长生殿》、《桃花扇》等经典,都可拿来呈现于厅堂之上;演员也需再提高,更盼能请一些泰斗式的艺术家加盟其中,以增色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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