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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和坚守都与山河有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6日09:43 来源:文艺报 陈世旭

  2003年,葛水平处女作《甩鞭》发表,此后一连串中篇在文坛集束爆炸。2004年全国的中篇小说创作有了“葛水平年”的说法。面对媒体,葛水平很清醒:“一个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一个特定的年归于自己,不能也不敢。”

  那之后,葛水平的创作势头持续强劲。不断有新作发表、新书出版,获奖无数、好评无数。为她高兴的同时,我不免想,她会不会把持不住,会不会飘飘然呢?一个文人,尤其一个女文人,应该有这种特权。人生得意须尽欢,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然而,果真那样,葛水平就不是葛水平,而是我这种浅薄俗物了。

  葛水平以她特有的沉静和从容,一如既往地行走在北方。

  沁河,三晋名水,黄河支流,发源于葛水平故乡沁源县。葛水平“沿着它的源头寻着它走”,一路在想,它魅惑了天地两界。更主要的是魅惑了我……我是否要追随一条河流流浪下去,在白与黑的交接中,做一个河岸初始的人,一个简单的人,爱,或者走,在岸上打坐,在河道放牧,等月亮落入梦中……一条土路被水漫过,人走在水路上,两行杨树形成密匝匝绿色拱道,在一个马蹄形的缺口前水流分开到两边山脚下。“源”由此而出。

  一阵剧烈的清澈刺进骨髓:我活过了多少年?我何时学会过俯视脚下的这片土地?它洗净了我的心肺,重新焕发一个新的我……每个人的出生地都会有一条河流过,一条河养育了子孙万千福分。

  然而,“走近河流,我才明白,城市已经填充了我这一生,我再也听不到黑鸟弦响般的鸣唱。我顾盼,我神伤,我已经忘恩负义!”

  让葛水平神伤的并不只是她自己。

  车开入河道,卵石高低起伏,青草填补缝隙……源头的河床这么宽,那是常年流水落下的影子……一群羊恰似河的洪峰滚出山间……河道里,连它想卷起的尘土都没有,它孤独得只能同自己的影子搏击了。放羊人说:“看着是河的源头,却使唤不上水。”

  放羊人甩开鞭声,鞭声坚硬而空旷。

  沧海变桑田,有谁知道我们失去了什么?

  几乎有了一种悲伤:欲望把日子翻得断了线了。人在诱惑、在生存原则的逼迫中现代化,时间酿就的洇黄的旧时代,再也拽不回曾经的繁华。

  长篇小说《裸地》没有动笔之前,葛水平就这样走过无数的村庄,有过无数的无奈和迷惘。她看到时光的走失竟然可以这般没有风吹草动,一座村庄的经脉曲折起伏,难道只能是记忆了吗?“人不知敬畏和尊重,欲望让人手忙脚乱了,不知土地的元气都顺着欲望的碴口跑了。当土地裸露的时候,人的日子都过去了。”

  但她一时不能够确定写它什么。她以作家身份在一个县里挂职,第一次下乡,灵光忽然闪现。那次她遇见一位早年从山东逃难上太行山的老人,老人跟她说:我爷爷挑着担子上太行山,一头是我奶奶,一头是锅碗家什,出门时是大清国,走到邯郸成了民国。这句话让她陡然清醒,“一个掰扯不开甚至胡搅蛮缠的想法闯入了我的脑海”:就写村庄,写那些生命和土地的是非,写他们在物事面前丝毫不敢清浊不分的秉性,写他们喝了面糊不涮嘴的样子,写他们铺陈在万物之上的张扬,写他们对信仰的坚守,执著守诚!什么叫生活?中国农民与土地目不斜视的狂欢才叫生活。

  召唤的声音和气息是如此强烈,强烈得犹如远去的父亲的招手,我知道我必须即刻上路了,要沿着一道迢递之路走进那些往事。我要尽一个世俗人的眼光来写他们,“世俗”是我的命中注定!

  葛水平的处女作是《甩鞭》,一个嫁到窑庄的女人寻找幸福的故事:故乡年节,穷人家买不起鞭炮,穷人也是人,也要听响儿。一堆篝火一个甩鞭人,男人指节粗壮的铁黑色的大手,一杆长鞭在月亮即将退去的黎明前甩得激扬;一个女人去想那长眉浓烈似墨,张开的大嘴吼出威震山川的期待。生命的春天,一切都因为那鞭声,那一声心尖尖上的疼。一想到这些,“我的胸口就会有一口酸泛出来,我的故乡对天地的爱如此大气。故乡的女人不屑去爱一个白面书生,爱到老,依然会扯着皱褶重叠的脖颈仰望那一声撕裂的鞭声。爱和坚守都与山河有关。”

  从《甩鞭》到《裸地》,葛水平一以贯之。

  “文学作品是在众生云集裸露真情的地方成长起来的。”“我在路上,我的出生,我的亲人,我的朋友和老乡,他们给我他们私密的生活、让我泪下的人生,已经成为我挪不动步的那个‘数’,我不能不陷进去,我活在他们中间我真实。”

  乡土,质朴而博大的乡土,是葛水平的宿命。

  在一个指望热歌劲舞、插科打诨安抚社会神经的时代;一个用“富豪榜”评判作家优劣的时代;一个连阅读也功利化的时代;一个连语文教学都边缘化的时代,有人问葛水平,作为乡土小说作家,你会不会有失落感?如此现状会不会影响你对认真的乡土小说写作的坚持?

  葛水平的回答很简单:土地上长着一棵庄稼就会给乡土作家希望。之前,她就说过:我从一开始创作,决定的两个字是:坚持。

  葛水平的坚持文学,选择了北方,选择了乡村。她像她笔下那些人们一样,活在北方的泥土、水和空气里。

  多年前跟父亲在坡地上刨红薯,一提一大串,大大小小,阳光下诗情画意般的回头,那些红薯的藤蔓柔软而坚韧,红的茎绿的叶,在天黑前他们挑着它回窑。那些清晰连贯的画面,在眼前彰显着逝去的欢快与悲伤。“我不能够放弃我的村庄,我一生要支付给它们的是我的文字,我的文字有土地给我的温暖,有我姓氏给我的亲缘。那个紧扣在山腰上的村庄,所有的曲折,因为生命获得了灵魂,也因为生命,裸露出了苍凉。”

  也许正因此,葛水平对城市、对时尚骨子里不无抵触甚至偏执。她说她进入任何一个城市都没有方向感……心像挂在身体外的一颗纽扣,没有知觉。只有回到北方,哪怕听到简单的方言,心才会安稳下来,会宽舒地吁一口气,重新找回踏实的自信。她想要告诉来自乡村的女孩,再好的爱情也不及乡下的那个家。掺杂着海棠花的土尘里的爱能延伸成一座村庄。“简单说,乡土爱情来自泥土,都市爱情来自酒吧。” 她偏好民俗和史志。一身装束满是乡村元素,就像个活动的民俗博物馆。尽管她承认网络是数得着的一个时代进步,但是,她断然说:不喜欢网上阅读。

  “一切意味着我已经离不开我的习惯,意味着对我漫长的骚动生涯的肯定。”

  这是一种生活姿态,也是一种文学姿态。与别的生活姿态和文学姿态相比并无高下。我们能够从中看到的只是作家的价值和审美的取向,及其给写作带来的色彩。但对于葛水平,北方的乡村和土地却有着决定性的意义。绝对是一种绝对的优势。

  “生活无所谓新旧,只是一种流动,一种景致,被看到了,就要穷尽这些感受,揭发出其中深入到今天乃至今后时代的那些有生命力的东西。”

  葛水平用词,“繁华”频率颇高。且随她坚实的行走,去领略她带给我们的一处又一处繁华和一次又一次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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