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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体温(文卿)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3日14:29 来源:文艺报 文 卿

  见到一块真正的煤是一个秋天,在一座矿山的腹腔中。这是我的一个第一次。

  人生有许多第一次,有的是自己记不住的,比如第一次学会走路。有的是顺理成章的,时候到了该干吗干吗。有的第一次却需要机缘偶遇,就如参观这个煤矿。它在此已经守候几亿年了,岁月的瞳孔已老得无法准确映出光阴的年轮。对于这次相遇,我们心潮澎湃,它却一如既往的淡定。

  周围不高的亮度,来自头盔上的矿灯,光柱随着目光这儿晃一下那儿晃一下,什么都想搬进记忆库。几节矿车里,有刚挖出还未运出的煤,满满,像农民丰收的粮库,像渔民晚归的船仓。它们在光线里黑得发亮,漾着油一般温润的光泽。我们这群闯入者,戴着矿帽,有的还戴歪了,穿着不合尺寸的矿工服和水鞋,深一脚浅一脚,腰里别着蓄电池和氧气盒,体积都不大,但挺重,走着走着就沉了,重要的东西总是有些分量的。

  先前我们这些参观者是坐着一列铁皮车顺着巷道进来的,车子长长的,中规中矩地按轨道行驶,车厢不大,仅坐4人,面对面,紧挨着。下矿前有交代,不能带打火机,不要把头伸出去探望等,所以我乖乖地坐着不敢大动作,怕惊动山神似的。我的脑袋尽量贴着车厢,把头上矿灯的光送出去,看不到头,望不到尾,上面有粗细不一的管道和线路,两边都是凹凸不平的山体,已抹上水泥浆,反射回柔和的光,偶尔看到潮湿一片,是地下水渗出来了吧。有同伴说那两旁的山体里就有煤。我愿意相信。我们在一座矿山的体内,四面八方都可能是岁月的宝藏。车子一直行驶,没有停下的迹象,我们似乎要开到地心里去了,或是要到世界的尽头,时不时看到有别的巷道,感觉这儿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有人提议关掉矿灯,于是都关了,我们一下子掉进无边的黑色,像天地混沌之初,像在母亲的子宫里,耳边只有比火车更大声的轮子摩擦钢轨的咣当声,嗡嗡地响。黑得无杂质,比夜更夜。在黑暗中,时间没了意义。想到煤在这没有时空的黑暗中寂寞了那么那么久,久到自己也变成黑色了,一时找不到可以准确表达自己感慨的声音了。

  都说海纳百川,胸襟宽广,一片地,一座山也是有这样的胸怀的,它在久远的过去经历了我们永远不能尽知的沧海桑田,地动山摇,它接纳和包容了愿意投到它怀中的松树、柏树、竹、蕨……我们能说得出名字和说不出名字的所有植物,用灸然的体温覆盖它们,保存它们的记忆,周而复始,一层一层,一年一年,一直把它们带到了今生,重见天日,重新燃烧自己的热情。

  没有光令人心生惶恐,于是大家都打开了矿灯,你看到了我,我看到了你,光明真温暖呀。这也是煤带给我们的最基本原素,也是人类当初选择它的最初理由。

  我所知道有关煤的衍生物有两样,一个带来光,一个带来热,煤油灯和蜂窝煤。这些物件离我们说近也近,说远也远。在我懂得追溯的时候,蜂窝煤渐渐不见踪迹,煤好像从日常生活里消失了。其实在发现那枚古老煤块的第一天起它就不曾离开,它一直陪伴我们,一直无私地奉献自己,用间接的却不可或缺的方式,无论工业生产还是日常生活。就像一条纯净的缓缓游走的地下河,在人类历史中流淌,从不间断。它让我们能在阳光下为生活欢呼和奔跑,它让我们从此不惧夜的暗和冬的寒。

  伸手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小块煤,我的手指马上沾染到了它的色彩,近距离的光线让它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黑得很灿烂很耀眼,看起来纯度很高,我捏了捏,坚韧,蓄存着经年的力量,好像一点火就可以使它爆发和燃烧。我第一次感到积岁累月的黑色原来是这么美丽和强大。多不容易呀,也许要许多棵树的牺牲才成全了这么一小块煤。各种颜色的树,各种形状的树,义无反顾,都愿意成为化石,愿意成为能源,从生到死,诠释价值。看着它,我心生亲切,一个煤层就是一片繁茂的森林吧,也许我若干个上辈子前就是一棵树,我是煤的一份子,在显微镜下便能洞察我清晰而远古的叶脉与根茎。

  我们在巷道里一个标识着“候车室”的长椅上等车来,那附近有个硐室,有矿工值班,一个人,默然端坐,目光沉静。我们跟着车走出了昏暗,走到了阳光下,有几个刚结束劳作的提着工具的矿工跟我们同车出来,他们的脸上带着煤的印迹,脖间的毛巾不是虚设。我们这些假冒的矿工心生惭愧,其实刚才我们只算是走在矿的边缘,还未曾触摸到煤的真正经络。矿工是地球上最古老最艰苦最高危的工种之一,铁打的矿山,流水的矿工,手镐和铁锹从这双手传到那双手,从一代传给又一代。开掘煤矿的技术、装备不断进步和完善,但永远不变的是,植物是煤的身,而煤矿工人是煤的魂。

  煤的好,我们记着,矿的深,我们记着,岁月的沧海桑田,我们也记着,煤矿工人难以言尽的辛苦和如煤一样的奉献,我们更要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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