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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一家人》(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3日13:45 来源:中国作家网

  辞别乡亲,周老顺撑着竹排载着全家顺楠溪江而下。青山绿水,风景如画。赵银花望着家的方向无声地哭泣,不时拭去脸上的泪水。麦狗噘着嘴用眼扫视周老顺,一脸不满。周老顺忍不住也抬起头往家的方向回望一眼。开弓没有回头箭,周老顺在心里起誓,一定要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

  上了岸,周老顺一家人背着行囊急匆匆走着。一台装废品的手扶拖拉机从不远处驶来,驶近周老顺时突然熄火了。司机赵冠球一次次加油门,手扶拖拉机突突响着就是半点不动。赵冠球跳下来,用脚踹车轮、车厢,边踹边骂:“你又给我耍赖皮,我看你就是欠踢!不踢扁你我就不姓赵!”

  周老顺回头看着,见赵冠球踹个不停,若有所思地笑了。赵冠球气不打一处来,吼着:“笑什么笑?幸灾乐祸呀!”周老顺说:“我不是笑你,我是笑我自己见识少。”赵冠球说:“笑你自己到一边笑去!”

  周老顺夸张地退到一边:“过去,只知道拖拉机这东西要人坐上去开它才走。今儿个长见识了,知道还有一种拖拉机,要在下边用脚踢它才会走。”赵冠球火了:“别人火烧到头顶,你倒跑过来说风凉话!你想干什么?”

  周老顺说:“我想帮你踢。人多力量大,四只脚总比两只脚顶用,你说呢?”说着真就抬起脚做出要踹的架势。赵银花赶忙上前一把拽住:“这死老顺,等车还等出本事了!”转头对赵冠球说:“他这人就这德行,别和他一样。”

  周老顺笑道:“兄弟,你遇上高手了,叫我一声老顺,我保证顺顺利利让你这宝贝跑起来。”赵冠球狐疑地瞅瞅周老顺:“你行吗?”周老顺说:“行还是不行,就看你肯不肯叫我一声老顺了。”赵冠球无奈地叫:“老顺!”

  周老顺神秘地笑道:“你上去打着火,我喊一、二、三,到了三,这东西不走也得走。可有一点,你不能回头看,你要是一回头,我这法术就不灵了。”赵冠球疑惑地打量了周老顺一眼:“你以为拖拉机是小学生做广播体操啊?听到喊一二三就伸腿踢脚了?”

  周老顺说:“你说得对,拖拉机真不是小学生上操,可在我眼里,它不是拖拉机,是木偶。线儿牵在我手上,那根线我能看到,别人见不到。”赵冠球说:“好,今天算我遇到半仙了,我信你这半仙一把。”周老顺笑:“半仙算不上,当你的师傅绰绰有余。我再说一句,师傅喊一二三的时候,你不能回头,你要是回头,我的法术就不灵了。到那时拖拉机走不了你可别怪我。”

  赵冠球上车打火。周老顺朝麦狗示意,麦狗不情愿走过来。周老顺将两手放到车厢上示意,麦狗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按到车厢上。周老顺和麦狗同时喊:“一……二……三……”手扶拖拉机果然起动了。

  赵冠球笑着说:“老顺,真人不露相啊!”周老顺两手本能地抽动一下,不屑地说:“这算什么,真本事还没放出来呢!”赵冠球问:“你们这是到哪儿去?”周老顺说:“我们在等长途车到温州城里。”赵冠球说:“那正好,我也去温州,你们就坐我的车吧。”周老顺假装着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赵冠球真诚地说:“别客气,我这也算是请了个师傅跟车,万一这家伙再犯毛病,也有人帮我修理。”

  一路上,手扶拖拉机又熄火几次,都是周老顺一家三口下车推才发动着火。赵冠球说:“真感谢你们,要不然,我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周老顺说:“我也真感谢你,要不是这家伙熄火,我仨人车票钱早就不姓周了。”

  赵冠球、周老顺哈哈大笑,只有麦狗还生闷气。周老顺说:“你瞧瞧你那头缩眉低的样子,像个男人吗?”麦狗说:“头翘得像鹭鸶就是男人了?”周老顺说:“当年你爷爷去法国的时候,只有十岁大,比你小六岁!”麦狗翻白眼:“又来了,我爷爷十岁去法国,你哪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周老顺给噎了一下:“我——我怎么来的你管不着,你管你老子从哪来的!”

  天黑了,走走停停的手扶拖拉机才开进赵家院子。院里堆满废品,一根高高的木杆上挂着个电灯泡。赵冠球的妻子李阿香抱着孩子从一间石棉瓦搭成的小屋里出来问:“冠球,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赵冠球说:“这破车又犯病了,能不晚?要不是周大哥一家帮着,怕是明天早上也回不来。”

  李阿香笑道:“周大哥、周大嫂,你们受累了,快进屋吧。”周老顺说:“受什么累?白坐了车,一路上又看了光景,赚着了。乡下人,身子骨没那么金贵,这一车的东西,压在车上轮胎可受不了,卸车吧。”

  赵冠球说:“车是得卸,可你是客人。”周老顺说:“一家人,哪是客人。”说着,就去卸车。麦狗和赵银花也上手卸车。

  李阿香把孩子放到床上,开始烧火做饭。孩子哭了,赵银花过去抱起孩子,孩子像是跟她特有缘,立刻不哭了。李阿香看在眼里,暗暗称奇。废品卸完,李阿香从门口探出头:“冠球,饭好了。”赵冠球说:“周大哥,走,咱哥俩好好喝一壶。”周老顺说:“兄弟,你把我们一家拉到城里,我们已经感谢不尽,这饭哪好意思吃啊!”赵冠球一手拉着周老顺,另一手拉着麦狗朝屋里拖去。

  桌子上摆了两个炒菜,几个温州小菜,众人围在一起吃喝。周老顺说:“兄弟,有个事得求你。”赵冠球说:“周大哥有事儿尽管说,谈不上求。”周老顺说:“我们这一家子今晚没地方住,想在你的手扶拖拉机车厢里睡一晚上。”赵冠球摇头说:“那里怎么能住人?你要不嫌弃,就在我这凑合一晚上。”

  周老顺笑着说:“早些年出民工,野地都住过。这手扶车可比野地强一百倍。”赵冠球说:“一个破手扶,不能挡风遮雨,你一个还行,这又是嫂子又是孩子,弄不好要出病。”李阿香说:“周大哥,要不,你就和嫂子、孩子过来住,让冠球睡手扶。”周老顺赶紧说:“不行,把你们的生活打乱了,还不如我们另想办法。”

  赵冠球只好说:“周大哥,你真不嫌就随你,爱住哪儿住哪儿。我这别的没有,破烂有的是,你就拣点破烂遮挡一下吧。”周老顺说:“那就更感激不尽了。”

  夜色中,周老顺在废品堆旁转悠着。他找来四根竹竿,分别插到手扶拖拉机车厢的四个角,和赵银花、麦狗一起用破绳头绑住。上面又搭几根竹竿,同样用破绳头绑住。塑料布围到竹竿上,手扶车厢真的像一间房子了。有风吹来,塑料布被吹起来,赵银花从旁边随手扯出一块长长的大红布,显然是一条开会时的大横幅,绕着四角缠了一圈儿系上,塑料布不飘了。

  麦狗念横幅上的大字:“吹响改革开放的号角,为四个现代化而奋斗!”周老顺很开心:“好,国家的号角吹响了,咱家的号角也吹响了。上车,快速前进!”他掀开塑料布一角搭到上边:“咱周记新房盖好了,不错吧?”赵银花嗔怪:“都住天底下了,还嘴上抹油,早点上车睡吧。”

  月在天上,麦狗和赵银花躺在车上睡了。周老顺坐在地上琢磨事。赵银花睁眼看到周老顺,爬起来下车来到他跟前:“大半夜了,怎么不睡?”周老顺说:“银花,我想到了咱们俩成家的事。那年秋天,大队说到年底结账,要买一台手扶拖拉机,谁家要办喜事,大队就派手扶当婚车。两家的老人就惦记上了,为坐那手扶婚车,硬是把我们的婚期从秋收拖到腊月,一直等到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队里结账发钱。谁想到,那年的工分倒挂了,干一天活,挣十个工分,十个工分不但不给钱,还欠了队上六分钱。没办法,只得借两辆自行车结了个革命化的婚。等后来大队买了手扶,麦狗都三岁零一个月十八天,阿雨都满月了。”

  赵银花说:“那时候年轻,叫你骗了,要是换到现在,我才不会嫁你!”周老顺说:“船大船小都在水上;铁硬铁软,都在炉中。有手扶没手扶,咱不照样生出儿女?再说了,当年没坐上手扶,今儿个补上了!我再给你说个高兴的事,告诉你,今天,咱挣到钱了!”

  赵银花说:“住到天底下了还穷开心,你就胡吹吧,什么时候挣的钱?我怎么不知道?”周老顺笑呵呵:“明明挣到了钱,你还不知道。看来,在挣钱这事上,你得听我的。从我们在路边等车,就开始挣钱了。你想想,三个人的车费,一个人一块三,三个人不是三块九吗?晚上要是住旅店,一个人两块一,三个人就六块三啊,三块九加六块三,是多少?算算。”“好,你能,你天天坐不花钱的车,天天住不花钱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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