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玛干本没有路（王乾荣）

　　十月中旬，随《北京日报》笔会同伴深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见识了一条举世无双的路。

　　鲁迅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路，是人“走”出的吗？原始土路、羊肠小道，当然是人走出来的。那么进化了的路，也是“走”出的吗？答曰：还是。

　　路也称“道”，其字左旁“走之”指“行走”，右旁“首”指“头”，连起来意即“大脑指挥人行走于路上”。脑袋居首，脚随之，路然后生。归根结底，路是头脑的产物，也即是说，大脑指挥全身，驱动双腿，“走”出了各式各样的路。

　　社会人生，怎能无路？所谓“绝路”，乃是“死灭”的代名词。而“道”引申当“理”讲，俗称“道理”，指人干什么事均须循理而“走”，否则便四处碰壁，没前途。鲁迅所谓“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也指这个理。

　　新中国石油人的“理”，是什么？就是“我为祖国献石油”，“把石油落后的帽子甩到太平洋里去”，让万千引擎转起来。怀着这般雄心壮志，石油人新建了20多个大油田，在大片大片无“路”的荒芜之地，开出了条条“油路”。典型如20世纪60年代大庆油田会战，尽人皆知；而新时期塔里木油田的奇特崛起，人们却知之甚少。

　　塔里木油田位于新疆塔里木盆地中心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是名副其实的大漠油田。新中国成立之初这里开始石油勘探，因环境恶劣，技术落后，未取得突破性成果。直至1958年，才有少许原油从第一口油井流出。1977年5月的一天，柯克亚地区一口油井的意外汹涌出油、喷气，宣告了塔里木油田正式迈向“大油田”行列。如今，她已是全国除大庆油田、胜利油田和长庆油田之外的第四大油田了。

　　柯克亚，维语“刺破蓝天”之意。石油人把当年冲天而喷射巨量油气的那口井，命名为“柯克亚一号”。柯一井位于塔克拉玛干中部，塔中油气勘探开发前景一片光明。可出入茫茫沙漠腹地，无路可走。

　　1952年，油矿勘探者伴着驼铃的叮当声挺进荒漠。越沙丘，涉沟壑，跨过砾石滩，劈开白垩岩，他们一步步奋进，在荒漠上踩出一道道走过再不见影迹的“路”，却约略勾勒出这里地质构造、含油预测方面的“油路”蓝图。一些年轻石油人为此献出了宝贵生命。而新时期的大规模实地开发，辎重进不去，产了油气运不出，总不能靠驼队和手提肩扛搞现代化油田吧！小型空中运输，只解一时之需。唯一出路，是修路，而且须修成现代化的高等级公路。

　　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维语“进去出不来之地”，东西千余公里，南北400多公里，又称“死亡之海”。大漠无路，但她有石油天然气，石油人硬要在这里“走”出一条“油路”来。

　　他们的梦想，实现了。

　　我们这回就是乘中巴沿着上好的公路开进大漠的。中石油塔里木油田分公司党群处处长何晓庆，向我们详述了公路的修筑历程。

　　沙漠筑路，前无古人。

　　想想看，一望无际的千里荒漠和戈壁滩上，流动的巨大沙丘延绵不绝，沙层深达几十米，丘间开壑着长长的闭塞低洼地，广布红沙岩白石膏沉积形成的怪怪的“风蚀蘑”，以及大大小小的泥泞场和干涸湖泊。狂风如刀，裹挟着鹅卵般的砾石肆虐不已。沙面温度白天可达摄氏八十度，夜间寒彻入骨。在这样一块“绝地”开出一条像模像样的公路来，其难不亚于上青天！别的不论，单说路基，将打在何处？而即使修成了路，还不被流动的沙石无情吞没？

　　但石油人继承的“铁人精神”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当然，这不是蛮干。

　　我把这世上第一条沙漠公路的规划、勘测、设计者和修筑者，那些了不起的沙漠科学家、公路工程师、施工技术人员和广大工人，通称为“石油人”——虽然他们并不直接打油井，但他们的目的，无一不是为着石油的生产。

　　严密论证、选线踏勘、制定方案、施工试验，分别妥善完成后，1993年3月，真刀实枪的筑路会战开始了。两支筑路队分别自沙漠北缘肖塘和南边的民丰开修。筑路者顶高温，削沙山，艰难顽强相向推进，于1995年9月在塔中会师对接，修成了这条贯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北、长达466公里的石油运输线。“土工布固基”施工法，使公路基础坚如磐石。由红柳、沙拐枣和梭梭等适宜沙漠生长植物组成的路旁宽至数十米的绿化带，抵御随时袭来的沙石，保障了沙漠公路的畅通无阻。沙层下丰富的含盐之水经抽取、处理，足以滋润百里林带而使之青翠欲滴……

　　我们的车子在两条长长绿带间疾驰，对面载重车不时呼啸而过，偶见惊醒的飞鸟，叫人感到勃勃生机。艳阳高照，从中巴前望，公路时而笔直地插向大漠深处，时而如青龙白蛇样起伏腾挪，瑰丽壮观，犹如梦幻之境。两边沙丘重重叠叠，赓续无绝，直至天的尽头；间或掠过几株歪七扭八、长满明黄叶子的孤独胡杨树，又显格外阒寂。远处，竖在一口油井的管道顶端喷出不息的火，即使昼间也光耀夺目——那不是白烧，是原油在“脱硫”……

　　何时过的塔里木河？丝绸之路可见吗？楼兰美女在哪里？恍惚间，思路飞扬寻觅，似乎穿越至往古。逼近塔中，高耸的井架映入眼帘，但见座座新式建筑拔地而起。荒凉的沙漠，顿时生动起来——昔日渺无人烟的塔中，已形成一座喧闹的石油小镇。

　　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本没有路，深藏于沙漠地下的油矿引来了石油人，人们一来便“走”出一条光辉的路——修路以汲取地层深处的原油，也给沙漠涂上罕见的绿色，添加了热闹，带来无限生机。丰沛石油自沸腾的油田汩汩涌出，又经这天字一号公路滚滚流向祖国的四面八方……

　　大道贯穿，进出两便，谁说塔克拉玛干是“进去出不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