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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就是不累(陈世旭)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19日11:06 来源:文艺报 陈世旭

  我当年插队的农场地多人少,常年是上下工两头不见光,干活累得不行了,就有人寻开心,都是让城里来的女知青羞得脸通红的笑话,但时间长了习惯了,女知青也跟着笑成一团。一天这样笑过几回,日头也就不知不觉下去了,再苦再累也就熬过了一天。中间休息,有人——有的还是姑娘小媳妇——哼小曲,下乡前看小说,哼这种小曲的都是地痞流氓之类,没想到对我们进行再教育的贫下中农也这样。在夜校上文化课的时候,我就顺便说,你们不该唱那样的小曲,应该唱“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向阳花”,大家都说“对对对”,可第二天到了地里,一切照旧。我又把他们唱的小曲作了改写,比如,有个小曲原词形容女性身体的各个部分,我逐句改成“棉田开花闪银光/我爱姑娘五六行/思想好来心最红/全心全意为农场/心灵手巧会劳动/样样农活都在行/浓眉大眼手脚壮/一看就是铁姑娘/夜校学习求进步/革命路上永向阳……”他们也一句一句地跟着我唱,可等到他们自己唱的时候,我改的那些又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乡下待了8年,结果是我被改造成了这类民间文艺的膜拜者。一有时间我就去学唱,记录。我从这些世世代代口耳相传的苦中作乐的歌曲中听出的是质朴、顽强的生命诉求,这诉求穿透了感官,直击心灵,也由此决定了我终生的审美趣味。

  后来学习《诗经》,《风》《雅》《颂》,总觉得《风》最带劲。《风》的头一篇《关雎》大文人说讲的是“王者之风”、“后妃之德”,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脑子怎么也绕不过来,总觉得“关关雎鸠”就是求偶的鸣叫,没别的。就因为没有《雅》的修饰,没有《颂》的庄严,《风》才是那么地让人荡气回肠,那么地爽。想着历来不知有多少鲜活的生命被大文人们用“提高”的名义去势,心里很不是味道。

  那年去东北,吵着要看“二人转”,朋友先让看了大剧院的据说是“绿色”的,后来又看了小剧场的,再后来又看了“老乡炕头”的,终是觉得最后一种最过瘾,那份开怀,真让人不知今夕何年。其中透出的那么精彩的民间智慧,简直让人匪夷所思。一位名家对我的低级趣味很是鄙夷,说这种东西自己是绝不要看的。我没有申辩,一个下里巴人为阳春白雪所不齿,原是很正常的。好在我喜欢去大剧院,还是小剧场,还是“老乡炕头”,并不需要得到名家批准。

  近年,北方和南方都有一些先前不登大雅之堂的娱乐形式四处蹿红,让在频发的天灾人祸中不免忧虑的人们总有开心一笑的机会,真是太好了。

  “经学家看到易,道学家看到淫,才子看到缠绵,革命家看到排满,流言家看到宫闱秘事……”(鲁迅讲《红楼梦》)只要不触犯法律,高雅的尽管高雅,低俗的兀自低俗,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没碍着谁。高雅的批评家自然有权要求任何公共文化产品提高格调,自然也有权从高雅的自我感觉中得到开心,只是说事就好好说事,评价就好好评价,大市民不必笑话小市民;洋泾浜不必笑话大米查子;精英不必笑话草根;“咖啡”不必笑话“豆浆”,因为究竟谁更“文化”、更“艺术”、更有底气,一时半会怕还说不准呢。任何娱乐形式都有一个生生灭灭的过程,站住的终会站住,站不住的自然就会被观众和市场淘汰。这些年人们在娱乐市场见到的此起彼伏还少吗!

  真要认起真来,道学家有时候反而是更可疑的。我在农场的一个一同从城里下来的老兄一听我们乱笑就狠啐一口:粗俗!后来他当了小学老师,没多久却给抓起来了,原因是猥亵和奸淫幼女多名。我们所在地区的一位负责人突然自杀了,在后来正式公布的材料里,凡腐败官员的行为他一应俱全,包括嫖娼。可生前他做报告痛斥得最声色俱厉的话题之一就是“男女关系不严肃”。有句话说,不怕没文化的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大约说的就是这种人。这当然都是很极端的例子,绝不等于说,凡道貌岸然的就一定男盗女娼。

  审美那么高深的学问我懂得不多,只知道娱乐就是为了开心,开心就是不累。多少人在横流的物欲中已经活得够累的了。自己开心,让别人也开心;自己不累,让别人也不累,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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