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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辛基的想象(王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15日10:12 来源:天津日报 王手

  去年九月,我有了一趟去芬兰的机会,因为是第一次,我关心的就不是那个国度怎样,而是安全与否。从来没出过国的人,都会有那种一想起就心里激灵的感觉,我也有,而且我还会比别人多一些想象,比如:赫市有小偷吗?

  出发前,领队来了个电话,说要交给我一个任务。他说,我和其他队友商量了,说这事非你莫属。我说什么事啊,还需要集体讨论?他说,我们出来不是要带很多团费吗?有美元,也有欧元,这些钱肯定是要由专人保管的,我们一致推举了你。我说这不大妥吧?领队说,这非常妥,钱要是放在你那里,就像放在保险柜一样安全。团费我是知道的,还不少呢,什么门票啊,自选项目啊,集体吃饭啊,司机的小费啊,与人交流的补贴啊,这些费用总不能让领队背着吧,也不能交给导游吧,所以得有专人保管。这个专人的条件要身强力壮,三五个人近不得身,特别是要有很强的防范意识,别光顾着玩而被人摸了兜还不知道。领队说,外国的小偷我们没见识过,估计是很厉害的,但你的厉害我们也是知道的,你练过手脚,乍看样子又凶,别说让别人见了你发憷,至少让别人不敢惹你,这就好。这当然不是什么大事,我推也没有什么意思。但我也谦虚了一下,主要是想让大家都参与这项工作,不要觉得钱在我身上就万事大吉了。

  我对领队说,在国外,不一定是小偷打我们的主意,也许是黑帮呢,要是被黑帮盯上了呢?那就不是被偷的问题了。领队狐疑地说,黑帮会看上我们吗?我说,就算黑帮看不上我们,就算只是小偷光顾我们,那我们也不能被动防范啊。领队说,那你说怎么办?我说,兵不厌诈,我们也戏弄一下外国的小偷怎么样?我们做一个假象,让另外一个人貌似我们的出纳,扰乱小偷视线,而实际上钱在我这里。领队呵呵地笑起来,似乎看到了外国小偷被我们玩得团团转的丑态,在国内吃过了小偷的苦头,在防范上是很容易达成共识的。

  为这件事,我还特地配了一件“摄影马甲”,身上都是兜的那种,看似装着镜头啊、卡片啊、雨衣啊,实际上都是分解掉的钱币。我本来不摄影,现在也装模作样地背起了相机,呵呵,掩护得很到位。我们的“鱼饵”是小董,她原本是工会的一个科员,这次也是照顾她,才让她出来见见世面的。她就显眼多了,在我们这群“劳模”身边,她一看就是个“出纳”。就这样,我们就飞往赫尔辛基去了。

  当我们走出机舱,发现赫市的机场其实是非常简陋的,不像北京的那样气派,也不像上海的那样华丽,连通道的灯光也不亮。这就是外国人的理念,能省就省。我们在领队的带领下兴奋地往外走,但我们的队列是有讲究的,我和“出纳”走在前面,而队友们则堆积在后面,这是我们那天讨论的结果——在狭窄的地方走,就要把“骚扰”隔开。我们提了行李,办了出关手续,虽然人还在机场内,但心早已飞到了外面。我们想象着接站的情形,导游举着牌子,巴士就停在路边,还没等小偷发现,我们已经走出大厅,像明星躲避记者追逐一样,钻进了巴士,绝尘而去。

  我们很快看见了导游,是一个中国女孩,在后来的交谈中,我们得知她是沈阳人,在这里的音乐学院读书,学的是小提琴。但她和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关于音乐,而是一个坏消息——巴士停在对面的弄堂里,我们要穿过外面的马路,走到对面去。大厅的外面就是一条马路,这让我们大吃一惊,怎么有这样的机场,土地节省到这个份上?与此同时,我们心里的疑惑也升腾起来,这是不是圈套,是不是故意正门不走抄小路?这导游靠谱吗?虽然她是个中国学生,是不是早就被这里策反了,她会把我们引向哪里?

  这当然是我们的想象,我们还不至于这样嫩头,领队非常镇定地向我们使了个眼色,轻声说了个“2”字。我们装作高高兴兴地往外走,但队形已走成了一个“菱形”,这是我们的第二方案,就是“出纳”在中间,前后左右夹着的都是自己人,形成对“出纳”的保护。这样的队形,只要不是明目张胆的劫持,应该是安全的。这样的队形,也只有我们知道,谁是真正的身负重任,而谁又是被掩护的。我们就这样跟着导游大步流星,像侦察员一样环顾左右,等安全通过马路,上了停在对面弄堂里的巴士,我们才松了一口大气。

  巴士驶起来,导游一边看着街景,一边简单介绍赫市的标志:墓地修理得像花园,火车站建得像博物馆,大教堂是芬兰最高的建筑,因此,芬兰宪法规定,芬兰的任何建筑不得高过它……我们漫不经心地听着,私底下却在做一件隐蔽的事——赫市到了,护照暂时不用了,也让我保管起来。我听人说过,护照要是丢了,被警察抓住就把你当作偷渡客了。所以,护照和美元欧元一样重要,都不能掉以轻心。

  很快,我们到达了入住的旅店瑞斯特,标志有点像半个太阳。导游告诉我们,今天没有活动,就是休息。我们嚷嚷着,这么早就休息啊?先去附近景点转一转嘛。导游说,这还早?都已经晚上九点了。我们都惊了一下,噢,飞机把我们的头都乘晕了,我们又只顾紧张,早就没有时间概念了。主要是北欧的白夜造成的错觉,这个时候在中国,无论哪个城市都是华灯绚烂,但在赫市,似乎“夕阳”正浓。

  瑞斯特旅店其实是个很新的汽车旅店,但它的装潢却像上个世纪一样,走道上铺了“生锈”的石板,墙壁上做出了“风化”的砖纹,连自动门的四边也镶了雕花的乌木,乍看像进了一座地窖。据说,芬兰人崇尚古朴。这里的房间不许摆很多行李,所以,我们只能把行李寄存。在国内,这项工作应该有一个手续,哪怕是给一张纸条,也说明服务员已经验讫了,我们心里也踏实了。但赫市没有这样的习惯,向服务员了解,她露出疑惑的神色,摊摊手,表示不理解。经打探,旅店有一个供大家放置行李的公共房间。我们推开那个房间,里面摆放着一些架子,看得出来,行李是随意放的。没办法,入乡随俗吧,不过我在自己的行李上做了记号,我把包包的外沿和一条木缝对直,又在手把上用红线摆了一个“8”,这样做虽然有点自欺欺人,但如果被人动了包包,我就知道了。真要是那样,我包里的方便面啊、榨菜萝卜啊、鲞鱼虾干啊,这些“服水土”的东西,就算泡汤了。

  稍稍安顿好,我们又田螺一样现了出来,北欧的白夜让我们毫无睡意,兴致勃勃。有人提议要去桑拿,说乘了一天的飞机,腰酸背痛,说桑拿又是芬兰人发明的,不蒸桑拿是虚生,说着猥琐地耸着肩往后面的小屋走去,好像已经有外国小妞等在那里一样。我还是想出去走走,我在网上查过,赫市有几个地方是一定要去的:结构独特的岩石大教堂,一个在岩石里炸出的大坑,竖上管风琴,摆上长条坐椅就成教堂了;西贝柳斯公园,芬兰最伟大的作曲家,他的雕塑像贝多芬一样痛苦,我也听过他的《芬兰颂》,深重和悲怆的地方,一点也不比《命运》逊色。但我们行程的安排,明天就要去赫市边上的几个小城——海门林纳、拉赫提、拉彭兰塔,要到大后天才能回来,我等不及了。领队一听我的想法就把我叫了去,他怕我万一出事,怕余下的日子“后继无人”,劝我最好以大局为重。我说没事的,我身边不带钱,说着就把那件“马甲”脱给领队,让领队在房间里守着。但领队还是不放心,派了两个年轻的队友与我同行。年轻人自然是兴致高昂。我问他们,你们会英语吗?我们不会都是“英盲”吧?一个说,我会一点点,另一个咯咯笑着,说,不是只会说“也是也是”吧?我说,算啦,不管,出去再说。

  瑞斯特门口停了几辆精致的自行车,我们以为是出租的,弄了半天才明白,只要是旅店的客人,都可以随便骑的。我们就哗啦啦地推出车,箭一样地骑了出去。赫尔辛基的街上有特地为自行车设置的骑道,每个路口都做了上下的坡度,你可以从这个坡度潇洒地滑下去,也可以从另一个坡度轻松地冲上来。街上骑自行车的人很多,可见这也是赫市的一种风尚。他们的自行车都很好,装备也很整齐,每个骑行的人都像职业运动员那样有范儿,因此,你分不清他们是在训练,还是上下班,不像我们国内骑自行车的,都是些辛苦忙碌的赶路人。在出国前,我大致了解了一些赫市的概况,人口50多万,面积600多平方公里,而真正属于赫市城区的,只有小小的一个范围。基于这种情况,我们骑行时就说好,我们要把赫市骑上一圈。我们沿着一条海岸线骑行,现在是夜里十点钟,但天色还是非常的明亮,还有裸女在礁石上吹风,海水也还是汪蓝汪蓝的,城区里也有森林,森林里有修得很好的小路,我们从森林里穿出来,就到了国家机关重地。我们在一座仓库模样的房子前做短暂逗留,发现身边有一个戴蓝盔的士兵在站岗,我们还和他拍了一张照,后来才知道,这里是芬兰的国防部。从国防部前面斜插过去,眼前突然是一片热闹的港湾,边上停了几艘邮轮,紫红和纯白相间的那种,我们从邮轮身上艰难地拼出“维京号”,在我们的行程里,就有坐维京号去瑞典的项目,这让我们倍感亲切。再拐过来就到了芬兰总统府,一排像积木搭起来的矮楼,我们在门口傻看了几分钟,然后就看见了对面的渔人码头——一个自由市场,市场还没有打烊,还是熙熙攘攘的,物品主要是瓷器、白狐皮和新鲜的水果。在码头的石级上,我们看到了一个安静读书的女孩,她的长裙像荷叶一样肆意地张开,一只鸥鸟在她身旁走来走去。在前面的书亭旁,有两个少女在拉琴卖艺,一个手风琴、一个小提琴,我们听了一会儿,但我们没有给钱,初到赫市,我们兜里的欧元还都是大票,我们舍不得摸出来……

  我们就这样骑骑停停,停停骑骑,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突然想回去了,但我们发现,在一条安静的小巷里,我们已经迷路了。我们经过了两次,两次都看到了同样的景物,我们心里有点惊慌起来。那个说自己会点儿英语的队友,这时候老是被我们支使,看到一个老外,我们就叫他上前打探,但他似乎很不愿意打探,说打探容易暴露自己,再说了,我们又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万一是个小偷呢?他将计就计把我们应了过去,我们等于是自投罗网。说得也对,在外面是要多一根弦,多疑无坏处。我们只好硬着头皮再向前骑去,还装模作样地看着路牌,其实,就算看懂了,我们也不知道它通向哪里?我们这种狼狈的样子引起了一个老外的注意,他主动上来和我们打招呼,和我们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那个会点英语的队友拼命地“也是也是”。我们以为他听懂了,一问,一脸的茫然。我说,你听不懂“也是”什么呀?另一个队友也说,你真的只会这一句“也是”啊?那个老外倒是眼快,一眼看到了我们自行车上的标志——瑞斯特的“半个太阳”。他指着标志又说了一通,我们猜想他大概是问我们是不是找不到旅店了?这一次,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说,“也是也是”。

  老外要送我们去瑞斯特,我们是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我们马上可以回到旅店休息了,害怕的是,这是否一个陷阱呢?要是这样,我们现在就已经很危险了。他要是一声呼哨,唤出暗处的同伙把我们围住,我们还不乖乖地举起手来?老外是个好说的人,不断地找我们说着什么,但我们不敢接应。老外又是个热情的人,尽管我们没看出他的恶意,但心里却丝毫没有放松。我们还暗暗地交换了眼色,用方言咬着细语——真要是不妙,我们跑,逃命要紧!我们就这样尴尬地走着,表面上装出感激的笑脸,内心的提防却越来越加重。那个说自己会点英语的队友,这会儿真是尝到了吹牛的苦头,他不是会吗?那么好,和老外应付的任务就交给他了。也真是难为他了,我们看到的倒不是他在应付,而都是他被老外纠缠。这样走了一段,突然,老外向前一指,意思说,瑞斯特到了!我们一看,立即就傻眼了。这确实也是瑞斯特,也有半个太阳的标志,但比我们那个要大、要气派,老外带错了,他把我们带到瑞斯特赫市总部去了。错就错吧,我们如释重负,我们巴不得赶紧离开老外。我们装出致谢的姿态,甚至还抱拳示意,做出武林高手辞别的样子。但老外没有想走的意思,他想干什么?他想跟我们说几句中国话,他别扭地问我们来自中国哪里?来旅游还是公干?最后问我们“带路”怎么说?我在一个资料里看到,说芬兰人热爱学习外语,几乎人人这样,会两门三门的比比皆是。芬兰语属于小民族语言,所以他们也讲瑞典语,也使用萨米语,英语、德语、俄语也搭搭边,我们碰到了一个想学中国语言的芬兰人……

  我们最后当然也回到了旅店,是慢慢找回去的,但已经是夜里12点以后了,还好,北欧的白夜犹如我们家乡的清晨,使得我们在迷路时没有那么慌乱。领队在焦急地等着我们,他问我们有没有遭遇不测?我们暧昧地一笑。

  第二天一早,在吃早餐的时候,我们在大厅里看见了一张赫市地图,上面有一些标志性的图案,我们一个个数过来,居然要紧的我们都看到过,也就是说,我们昨夜真的把赫市转了一圈。接下来去波尔沃,那是一个古镇,现在还可以看到当年航运的蛛丝马迹和具有圣彼得堡风格的建筑,有“木制建筑博物馆”之称。还不错。我又穿起了那件“摄影马甲”。上车前我去那个公共房间里提行李,不用经任何人同意,门一推就进去了,一眼望去,我的行李好好地摆在木架上,我认真地看了看昨天做下的记号,纹丝未动,连手把上那个丝线做成的“8”,都没有被风吹过,提出来还和昨天一样重。上了车,坐好,车程大概要50分钟,导游这才正式地介绍起芬兰和赫尔辛基——芬兰的森林面积为欧洲第一,世界第二;芬兰的图书借阅量和个人出版量为世界第一;芬兰的因特网接入比例和人均手机拥有量世界第一;是最具国际竞争力的国家;治安状况排世界第二(导游说明,卢森堡第一);已连续五年被评为世界最廉正国家;赫尔辛基已连续四年被评为世界最适合人类居住城市第一名……我们听着导游的介绍,像多年沉积的紧张突然退去,心里慢慢地松弛下来,一个个坐在车里安然睡去……

  作者简介:王手,男,浙江温州市人。1981年开始发表小说,近年小说散见于《收获》、《人民文学》、《作家》、《钟山》、《当代》等,另有小说集《火药枪》、《狮身人面》、《柯依娜一个人》和长篇小说《谁也不想朝三暮四》、《在迷乱中生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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