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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道林谷,一道道林梁。林谷间悠扬飘飞的是彝家的歌声,林梁上缓缓移动的是彝家的牛羊。大大小小的彝山村,星罗棋布地点缀在云南省祥云县东山彝族乡苍茫的林海中,如一颗颗清露,似一粒粒珍珠。转一道弯,仅仅就转了一道弯,就风情别样。扑面而来的,是几个忽隐忽现于丛林中的白族少女和她们甜美的歌声。歌声中,大山深处生白云的白族村庄余食郎,已披着正午明晃晃的阳光,拽着磅礴林峰下的一面高坡,生机勃勃地呈现在眼前。
余食郎摇曳多姿地闪现在眼前,让人欣喜异常。
其实,走在渔泡江岸,彝山所有的风景都令人沉醉,所有的彝族村寨都让人感到亲近和温馨。所有的彝家人,男女老少,都以他们火一样热情豪爽的民族性情,让远道来的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暖意。然而,在这浩瀚无边的彝族大山里,在这彝族山歌生风起浪的渔泡江岸,陡然地,眼前闪出了白族村庄来,闪出一个个金花姑娘来,飘起一阵阵白族歌声来,确实让人感觉别样。
余食郎村是祥云县东山彝族乡腹地的一个自然村,距离东山乡政府驻地妙姑街将近40里的车程。它明媚大气地坐落在渔泡江西岸野猫山余脉一座陡然兀起的山峰的半腰,是典型的高坡村寨。发源于小野猫山的余食郎小河,日日夜夜扬花起浪,欢唱着从村坡下边的箐里流过,滋润着箐中田地里的稼禾,也滋润着余食郎白族人一代又一代的梦境。因为村子落座得高,当阳而立,日照时间长,在周围又有“太阳村”的美称。全村百余户人家四五百口男女老少,说着听起来软绵绵、甜丝丝的祥云白族语言,每天清晨最早迎来朝阳,又在每一个晴朗的傍晚最后一个送走落日的余晖。往往,附近幽谷里大大小小的彝族村寨已经披上了暮色,房间里也拉亮了电灯,可她脸上还染着一抹晚霞,金凤子花一样明丽灿烂。她是东山乡惟一的白族村庄,也是整个渔泡江林谷惟一的白族居民点,因而,在祥云白族中,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个远山村庄里的白族人,又是惟一一个真正意义上具有山地白族特征的居民群落。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她所处的地理位置,使她成了整个大理白族自治州最靠东的白族村庄。如果说,白族聚居的祥云禾甸坝,是白州东来第一白族坝,那么余食郎,则更当之无愧地是“大理东来白族第一村”。这一点,注定了她在祥云白族乃至整个大理白族中,有着独特的地位。特殊的地理位置所形成的独特的地域性文化,有着特殊的研究价值。
我与余食郎村有着甚为久远的接触。17岁的时候,行游彝山的我,就邂逅了这个远山白族村,在村头的一户人家借宿。那个白语汉话交织的火塘夜晚,至今仍记忆犹新。几年后,偶然的机会,又与来自余食郎的小罗,一个面相憨厚实则内秀机灵的白族青年,经过相遇到相识,相识到相知,成了好朋友,余食郎更是成了我的常往之地。小罗跟他们村绝大多数人一样,除了白族话,还会熟练使用彝语、汉语两种语言。在这个彝族、汉族、白族杂居的远山林谷,他真可谓如鱼得水,见什么人就说什么话,遇到哪个民族的朋友就唱哪个民族的歌。结识了我这个坝区朋友后,得知我对远山民族风情文化着迷,他以余食郎山地白族人固有的热情,一次次带着我,走访他在附近村寨的彝族朋友,唱彝族山歌,跳彝族舞蹈,吹奏彝家乐器,上村子后边高高的腊立山赶会,登高望远一揽群山;到渔泡江东岸的姚安、大姚一带,和彝家人一起过传统的“秋节”,感受渔泡江彝族人独具特色的婚恋文化。他能唱很多白族民歌,一道走在蜿蜒山路上,他甩出的一支支白族民歌,直唱得青山流韵白云驻步,让走在他身边的我,让远远近近的青松绿栎,情不自禁沉醉在他的歌声里。可往往就在别人的不经意间,他突然一转腔韵,含一片木叶在口,甩出几支地道的彝族山歌曲调,吹得漫山马樱花红。我与他相识时,他正在东山初级中学读书。他初中毕业后回村务农,后来,用他那迷人的山歌,赢得了一个美丽的彝族姑娘的芳心,到距离余食郎5里处的坡脚村,当了上门女婿,和他亲爱的妻子,还有淳朴厚道的丈人、精明强干的丈母娘一道,披星戴月,用心经营着他们这个小家庭。团结和睦的家庭气氛,使得小日子蒸蒸日上。他的一个哥哥,也是到附近另外一个村的彝族人家,和一个漂亮彝族姑娘喜结连理。他的小弟,在彝家篝火边跳足了狂放热烈的彝族舞蹈,在清清的河边草坪上唱够了浪漫的情歌后,唢呐声声中,娶回的,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彝族少女。朋友小罗和他们一家,可算是余食郎白族村居民生活的一个缩影,真切而形象地折射着这个深山白族群落的生存方式和生活状态。偏居彝山腹地,长时期与彝族人和睦相处,受当地彝族文化的影响,使他们的白族文化中,掺进了浓浓的彝族文化因子,他们也以自己民族的文化,积极地影响着当地彝族。两者之间的相互交融,使余食郎形成了与外界白族不尽相同的白族文化,给丰富厚重绚烂多彩的祥云民族文化之花树,增添了别具风姿的一枝。
余食郎白族村和整个东山乡,1975年以前曾归辖于当时的刘厂人民公社。现在,从村里向外延伸的公路,经过东山乡政府驻地妙姑和干海村,连接刘厂镇和县城,然后辐射向大理、丽江、保山、思茅、昆明……由于这些历史原因,这条公路应该在他们心里有着最重要位置。事实上,如今的余食郎白族人,和整个东山乡的万千彝族汉族苗族傈僳族居民一样,通过这条交通大道,和外界发生着经济上文化上的密切联系。这条交通大道,是他们物质上精神文化上的致富黄金道。然而,毫无疑问地,村民们世代倾注了更深感情的,恐怕还数从村里逶迤向西,过野猫山南麓的出水箐,经过大营而到达禾甸坝的那条坎坷山道。这是他们世世代代的心魂之路啊!作为一个从禾甸坝黄联、城北一带陆续东移,定居于彝山腹地的白族村庄,雪山庙脚下的城北、黄联一带是他们的根之所在。他们与所有的白族人一样,与所有的中国人一样,血液中有着浓郁的故乡意识和故乡情感。而他们对故乡深沉的感情之恋,正是通过这条血管一样弯弯曲曲的山道,来展示和宣泄的。通过这条梦一般飘忽的山道,祖祖辈辈,不断有余食郎的白族姑娘嫁到城北、黄联一带,或者有城北、黄联一带的姑娘,嫁到余食郎村,用感情,用婚姻,延续和强化着与故乡的血脉联系。如果说,从村口连接县城的那条玉带般的现代化公路,洋溢的是余食郎白家人对更幸福更美好的明天的向往,这条静悄悄游走于密林草间的小路,蕴藉的则是他们作为历史上的一个迁居群落在内心诚挚悠远的情愫。
夜幕降临,明月东升。凉爽的晚风里,站在禾甸坝西边山梁上,举目东望,月晖里,一朵美丽的清风白云,不偏不倚地飘在小野猫山的峰尖上,把百里彝山点缀得分外妖饶。哦,这清风白云,一定是从山那边那个叫余食郎的美丽白族山村的梦里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