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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明:莫言小说的意义和艺术特质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13日14:47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陈晓明

  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对中国文学和中国文化来说,都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事。在公布该奖前后,中国人给予极大的关注,我以为这是正常的现象。从根子上说,中国人对诺奖的关注代表了中国渴望在文化层面获得世界的认同和关注。一直以来,中国对西方文化是有很强大的关注和认同的,但是相比较而言,西方世界对中国当代文化的关注非常少。此次莫言获奖,西方世界对中国当代文学乃至于中国当代文化的关注,都会明显加强。

  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文化在随着时代大潮发生变革,在建构自己的文化自信心,并且,希望通过诺贝尔文学奖的途径,来获得世界的认同。中国人的开放和大气,就是要在一个平等的层面,和世界文化交流,得到相互尊重。诺贝尔文学奖相对来说,是世界公认的影响力最大的奖项。中国人、中国作家期待通过这个奖项与世界交流沟通,获得世界的承认,得到国际文学文化界的肯定,我以为这是国际文化交流中的正常态度。 

  莫言获奖,我们不仅感到惊喜,有成就感,更重要的是要去反思,为什么今天面对一个诺贝尔奖会让我们这么激动?我觉得这本身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背后固然是有西方百多年存在的文化的优越,另一方面我们本身一直有得到国际社会承认的焦虑。这也表明我们文化交流工作存在着很多问题,这些问题我们今后怎么去面对?怎么加大力度去做?这是很艰巨的一项工作,确实是需要我们思考的。

  莫言是一个极其独特的作家,他以他的个性秉赋和独特的文学风格,让国际社会重视他,尊重他的文学成就。这使我们有必要去理解莫言的小说艺术的独特之处,这既是对我们当代小说艺术所具有的艺术水准的理解,也是对国际视野中的中国文学的一种把握。

  首先,莫言是一个有很强的介入性、超越性的作家。我们不是说把莫言放到完全超出其他作家的位置上,当今中国像莫言这样的作家是有一批的,但莫言依然还是有他的非常不一样的地方,这就是他对文学潮流有介入能力并且具有超越性的精神。莫言是20世纪80年代步入中国文坛的,《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家族》都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对现代派和寻根派来说,莫言都是慢了一拍的。所以评论者一直怀疑,他既不是现代派,也不是寻根派,但他又是现代派、寻根派,他是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介入的。莫言能够把这样一个现代派和寻根派的潮流,突然间用他的方式改道,后面才有先锋派的崛起。莫言非常直接地影响了后面的文学走向。莫言在当代文学各个阶段——20世纪90年代、21世纪初,走着自己的路,沉寂而又沉稳,开辟出一条自己的道路。

  莫言在90年代中后期,出版了《天堂蒜薹之歌》、《酒国》,可以看到他的风格变得更大胆了。在《红高粱家族》那样一个比较内在化的现代主义的表现策略之后,他更加外化,回到乡土,回到乡村叙事,甚至于回到现实中去。他能不断变革自身的创作,开掘自身的巨大潜力。

  在21世纪,我们也看到,莫言的小说更有一种沉着老到的东西,像《蛙》、《生死疲劳》、《檀香刑》,莫言叙述更加自由、更加变化多端,更内敛地具有个人的风格,不再是现代主义、现实主义、后现代主义或魔幻现实主义这类概念可以规约住他了。莫言和这样一批成熟的作家一道,在默默坚韧地锤炼汉语文学:贾平凹、张炜、刘震云、阎连科、阿来、苏童、余华、格非、毕飞宇……他们在建构一种潮流——实则是潜流,不再是以社会的热点为重心,而是回到文学自身,锤炼汉语文学艺术。他们对语言把握的方式,以及在关于现实感的叙述中,有着厚实的内容。这是和中国过去一元论的艺术思维完全不同之处。

  其次,莫言是有深刻世界观的作家。80年代开始重建的现代启蒙的世界观,在当下中国又有一个严重的困局,一个深刻的悖论。所以中国当代作家的世界观总是建构得不够彻底,不够深刻。但莫言在这个世界观的困局中,超越了这种含混的世界观,他有一个独特的视角,他建立起自己的世界观——有他对生活的这个世界、对我们历经的历史、面对的现实的颇为清醒的认识。

  莫言对历史正义秉持非常顽强的信念。所以《丰乳肥臀》、《檀香刑》、《生死疲劳》一直到《蛙》,他没有放弃,他始终在向20世纪的历史发问。他不能放弃民族的创伤经验,他要写出民族的这些磨砺,要写出民族的真实性以及经历过的痛楚,他始终不渝。所以莫言的小说与西方的小说不一样,西方的小说是建立在浪漫主义文化的基础上,从个人到个人,一点点切入、进入。莫言的小说叙事的开头笔墨都是非常重的,如同晴天霹雳。看《丰乳肥臀》,上官鲁氏在生孩子,然后是日本鬼子打进村庄,一个是人的生产,另一个是民族的存亡,如此紧张残酷的对立。小说把这个历史悲剧时刻展现出来了。这些是一个有责任感、有勇气的作家才能够写出来的,而且对世界、历史是持有他的看法的,其中隐含着很丰厚的历史的和现实的内容。

  同时,莫言的世界观的独特性还体现在关于转世轮回的历史循环论方面,这既有中国传统的影响,也有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痕迹,甚至还有尼采现代哲学的虚无主义的影响。像《生死疲劳》、《檀香刑》,他用转世轮回的观念重新来解释现实,其实是有对历史本质主义的批判。在这个意义上,也可以看到莫言对历史的看法。这种世界观构成莫言小说叙事非常独特的观念和思想底蕴。在莫言的历史轮回观念里,还是有现世的价值观渗透在里面。莫言把善恶分得非常清楚,通过动物的变化、轮回的变化来把人更深刻的本质揭示出来。

  第三,莫言的魔幻包含一种无意识,他的无意识是他对世界的看法,对历史善恶的看法。魔幻不是他的手法,是他对世界的看法。 

  魔幻现实主义这个概念如果放在中国文化语境中,应该翻译成“神幻现实主义”更恰切,因为中国有神幻现实主义的传统,例如《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都有神幻,至于《聊斋》,则几乎就是“鬼幻”了。

  另外,莫言小说在看待世界时,用了很多的孩子、傻子、无知者的视点,如《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家族》、《檀香刑》里都有,还原世界更加神奇也更加“本质”的真相。

  莫言对汉语言的自信,和过去的个人的风格化锤炼是不一样的,莫言创建了一种“解放的修辞性叙述”,一方面有强大的现实感,他能讲故事,始终在讲故事,他能够讲好故事。但他的故事与众不同,他是通过解放性的修辞来激发他的魔幻感(或神幻感),从《生死疲劳》、《檀香刑》、《丰乳肥臀》都可以看到他对语言强大的运用,是一种解放的修辞性叙述展开的小说。解放与开放不同,开放只是规则和形式方面的,而解放则是超越性的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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