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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刚《老五》:青春的“锐角”和“钝角”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陈泽宇  2022年06月24日14:18
关键词:谢刚 《老五》

《老五》,谢刚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4月

品学兼优的大学生老五过于单纯,他的存在仿佛就是善良的标尺,能够猜测生活,无法度量自己。毕业前夕,老五在布满荆棘的现实暗道上摔了个七扭八歪,错失了爱情,也错失了命运,与坎坷相伴十几年。山穷水尽之后,他仍能锲而不舍地坚持善良和正直。谢刚长篇小说《老五》的大体情节如上,必须得首先强调,这的确是一部“好看”的小说。作者谢刚长期从事文学图书编辑工作,策划出版了包括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集在内的“午夜文库”系列侦探小说,可谓誉满业界。侦探小说的笔法被编辑谢刚自觉或不自觉地融入到作家谢刚的创作中,让二十余万字的故事颇富悬疑性与戏剧性,这尤其体现在小说双视角的叙事结构上。

小说的上半部是一个八十年代东北的校园故事。大学中文系同寝室的十二个男生里,老五大号武修德、四川广元人、身高一米九,长得“虎背熊腰、膘肥体壮”,天然地与东北的文化场域贴合。上半部的叙事人正是老五的同寝兄弟之一。随着故事的发展,作者不断重温着八十年代独有的沉浸式浪漫主义气息,学习成绩优秀、人品厚道、作风朴实等优良品质在老五身上一一浮现,直到上演了一次意外的火中“英雄救美”之后,浪漫气息终于在一场同样为八十年代所独有的精神恋爱里达到高潮。显然,迂回和辗转是叙事的本能,也在间接地同步着生活又或时代的辗转。卖血、检讨、诬陷的陆续发生,让本就是粉红色的幻梦吐出白色的核。最终,老五在毕业前夕留下写着“一言难尽”的字条,就此有去无归,走出了叙事人的视野。

一个悬疑的故事已经开启,又迅速地终结。小说下半部开篇就说,“由我接着讲老五的故事”,——与上半部始终隐匿着的叙事人相比,“我”的出现直接、干脆、不假思索,丝毫没有留给阅读者反应的机会,也预示着更多冷砺将从此流出——“我”,即郑园园,“我是老五的妻子”,并不是曾经校园中的知己,只是流离之后的又一相遇。毕业后周游到深圳遇到小偷,老五一身长物散尽。在户籍制度仍然严苛且偷窃取证困难的九十年代,一个“流亡”的孤儿丢失了身份证,就等于丢失了身份,沦落在天涯。而他与郑园园从相遇开始十余年的故事更像偶然:拯救跳海少女、养育他人儿子、出航受伤落病、民办学校被骗……下半部以郑园园作为叙事人展开,连珠般的事件推进情节,老五愈发戏剧性的人生在汶川地震、北京奥运等千禧年后的重要历史中浮浮沉沉。

我想,小说的吊诡之处恰恰在此:老五高度理想化的人格标注了他在现实中必然戏剧性地遭受理想的戕害,一度变得沉默、犹豫、缺乏自我认同,而作为美学反面的秦志高不断对老五加以恶手,虽然最终锒铛入狱,却依然本色不改,“即使穿着囚服,他依然很自信,带着过去的那种踌躇满志和自命不凡,话说得也激情澎湃豪情万丈”。小说的尾声,秦志高只留给读者这个自负的背影,但与其说他的声音骤然停止,不如说他用饱满的失败给老五留下了一块终生难忘的纪念碑。有论者认为,老五跌跌撞撞的钝角人生也许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他在精神上是锐角的,没有愧悔。不过,锐角化是否就意味着精神上的成功呢?答案也不尽然。钝角超过了90°,以半躺着的姿势倚靠在地平线上,行动困难;锐角倒能始终保持锋利,但终究无法依靠自身的力量实现变化。

当然就钝角还可以做另一番理解,即原本的棱角被生活不断打磨,变得成熟坚毅起来。成熟往往要以丧失什么为代价。故事结尾时,多年未见的宿舍兄弟终于相见,学生时代的初恋“公主”也回国和老五相聚,十余年来老五日思夜想的人齐刷刷地重新出现在了眼前。假如又是一个大团圆的叙事惯性控制了众人的生活轨迹,那结局必然索然无趣,好在没有——他们一同来到了湖边,“公主”推着老五的轮椅,老五从怀中掏出破旧的本子一页页撕掉,旧时写下的诗沉进湖中,“冷月伴梦残,往事隔天远,春光一去不复原。”老五放弃了自己这么多年没放弃的诗,放弃了自己对过往记忆的坚持,在这相逢一笑里他或许真能收获他应得的、迟来的那份坚毅。坚毅是不分“锐角”“钝角”的,它与青春无关,但一定得从青春的记忆中成长出来,哪怕是以清除的方式。这是老五的故事,是老五的命运,是老五的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