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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高二适
来源:新华日报 | 吴为山  2021年07月12日07:25

先生,在高二适先生的老家是对文化人最高的称呼。自清乾嘉以来高氏家族先生代有数出,高二适先生是其中杰出的代表。

高先生一生优游于传统文化。他以书当舟,书舟载他从泰州到南京,载他从南京到重庆,载他卧听钟山、泼墨度世。先生于诗学、书学、文史哲“出入数百年,纵横数十家”,上始《易》《诗》《离骚》《史记》、诸子百家,下至唐代杜甫、刘柳、韩孟,宋朝江西诗派黄庭坚、陈师道,昼夜研读,一生耕耘。先生搯擢肝肾,一心泽古,勤校细勘,精批慎疏,每有心解,或放言或著文,纵横捭阖,通会文史哲艺,均能“取长补短,自得其环,而又超乎象外”,故常有石破天惊之论,为当世学人敬仰。

为使书法不致成绝学,“他日书家之应运而生”,年逾半百的高先生在困顿中研究章草,著就《新定急就章及考证》,使章草“焕若神明”“顿还旧观”。先生书法由章草上溯篆隶,下追“二王”、隋唐经典,再至杨凝式、宋克诸家,终成当代草书大家。先生强调,不动笔墨不读书,由是他将书法回归到书斋,回归到文化的日常生活。先生书法生活化的意义在于显现了艺术生活、文化生活的本质力量——文化艺术赋予精神的自足性健全了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人。

历史之所以如此丰富多彩,就因为它从来不会遗忘为它涂色的人。设若1965年的“兰亭论辩”没有高二适先生的出场,该是多么无趣,郭沫若先生该是多么孤寂,这段文化史又该是多么暗淡。毛泽东主席的“笔墨官司,有比无好”批示,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最好的注解,也是这场论辩的点睛之笔,让先生如深藏于宇宙深处的陨石横空出世,让“兰亭论辩”成为大合唱,而不是独角戏。人们惊诧于这颗陨石竟有如此多的文化能量,竟有如此傲视群雄的气概。先生“素不乐随人俯仰计”的人格操守,严谨独立的学术精神,既是魏晋风骨的唤醒,也是当代学人的风标。《兰亭序》隐藏于幽深的历史,“兰亭论辩”与历史共签协议:兰亭学登台,高二适先生始终在场。

先生恩师章士钊一生结交政要、学界名宿、艺术巨匠,却独举高先生一人,盛赞其学问“寝馈功深”,诗胜孟浩然,书法更“独绝”,誉其为“天下一高”。

先生早年与韩国钧、章士钊诸先生,晚年与后辈们的交往中,念兹在兹的就是为学切不可“贻误后学”,希望文化薪火相传。今之文化盛事,书法繁荣,诚如先生所冀。令人欣慰的是,先生同村后学曹洋先生近20年研究高先生渐有所成,所撰论文分别发表于《读书》《中国书法》《书法》等杂志,2016年出版高先生评传《天下一高》。曹洋书法研究与创作近30次参加中国书协举办的各类展事并多次获奖。理论与实践互为表里,有助于曹洋精准解读高先生。

此著《高二适研究》不是高先生资料简单的编排,而是从书法学延伸至历史学、社会学、文化学、艺术学,解析高先生作为个体在家族史、社会变迁史、文学史、艺术史中的自然归属,揭示高先生成长、发展的必然性。此著具有全面性、系统性、独创性,在诸多方面填补了研究高二适先生的空白。同时也由此个案研究,窥视到二十世纪一代学人的风骨和学术精神,进而明白千百年来中华文脉接续不断的缘由所在。

在方法论上曹洋注重对高先生各个领域进行体系性的构建,强调各个系统内的自身逻辑性及诸系统彼此之间的融通性、互证性。从学理上梳理出高先生于诗歌、书法等国学的史学贡献。

曹洋不满足固有的成见旧说,他依史立论,据实讲话,往往有新颖的表达与发现。在一般人眼里,高二适先生介入“兰亭论辩”事出偶然,然而在曹洋看来却是必然,因为这符合高先生自我的内在逻辑。诚如高先生从象数易入手,厘清了柳宗元与刘禹锡论辩的脉络,并就此与其师章士钊先生展开了一场辩论,此可视为高先生的另一场笔墨官司。

每每阅读高先生,都会激发我的艺术灵感,点燃我的创作激情。此次阅读曹洋专著我又一次接受了灵魂的洗礼,这不仅是因我与高先生亲缘关系形成的与生俱来的密码传递,更是由于高先生固有的气质、学者的情怀、艺术的梦想所编织起来的强大气场,令人不由自主地砥砺前行。

高先生的言行始终与国家、民族、文化同呼吸共成长,他昭示我们,在当下共建文化强国的时代召唤中,作为文艺工作者,理应像高先生那样与古为徒、慎独行远、不忘初心,做文化的守护者、筑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