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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诗人
来源:北京青年报 | 北大獾  2021年06月11日08:34

什么是诗人?不同时代,不同个体,各自有着不同的界定。

在《诗人》这部电影里,表面上看,似乎是指将写诗看作一种晋升渠道的人。对于褐家山煤矿的工人来说,发表诗作不只令人羡慕,也有着实实在在的好处。对城里的工人而言,这意味着不用再下矿,从工人变为干部;对农村来的临时工而言,则意味着可以转成正式职工,把老婆孩子都接到城里。

写诗在某种程度上与高考一样,是“晋升”的阶梯之一。因此,电影尽管完全围绕着诗人的生活所展开,却从始至终未出现一首诗,反而是详尽叙述了写诗如何与转干、评奖、文联的密不可分。

一定意义上,朱亚文扮演的主人公李五就是这样的诗人。电影并不盲目认同他的追求,而是冷静地拉开了距离,观察其一次次陷入困顿的过程。这多少让人感到绝望:诗人既是普通人,又不是普通人,他们对命运的拨弄有着更敏锐的感知,可是一关过去,还有一关,即使不向命运低头,难道能战胜时间吗?

也许可以。诗人讲过:下辈子,我只想等等自己的灵魂,用一生,去写一行好诗。

换言之,李五陷入的是诗人的困境,而非诗歌的困境。诗歌本身不受质疑,区别只在于:你是诗人,或不是诗人,或不再是诗人。具体而言,李五的悲剧,源于欲望先于灵魂,支配了他的人生。

电影开始,宋佳扮演的李五妻子陈蕙说:“不能转干就算了,我不在乎。”李五马上接过话说:“我在乎。”然而,正是不在乎世俗认可、只在乎丈夫的妻子,一步步促成了李五的成功。

电影里,凡是出场超过一分钟的女青年,似乎都要爱上李五。陈蕙的同事李莉诱惑李五,说是早想知道做“诗人的女人”是什么感觉。邮政所的小姑娘宋茜,听到李五的名字,眼里就会多出几分异样,不自觉地对李五身边的女性抱有敌意。换言之,李五的魅力,其实未必来自诗人的气质,而是来自诗人的身份。陈蕙则与众不同,她对丈夫的爱,摒除了私心杂念,是一种近乎母性的、保全的欲望。她两次讲道:“只要是你的,哪怕是你的影子和你的味儿,我都留着。”

或许也正因如此,陈蕙才能真的成为“诗人的女人”。电影的一个核心意象,是陈蕙总穿着的一条红色毛裤。这是一个直白的欲望符号,并且构成了叙事的核心动力。电影开场,李五向妻子求欢,拉着毛裤的线头,牵引她一跳一跳从厨房来到卧室,这是电影最性感的片段。陈蕙安抚丈夫说:“你要好好复习,等通过了考试,很快就能转干,到时候天天过节。”这种情绪的躁动,贯穿于电影的始终,在李五身上,既有着旺盛的生命欲望,也有着改变现状的渴求,这些都需要陈蕙来抚平。

对于这样的诗人来说,骄傲也许意味着一切。他看重的不只是妻子的忠贞——身心的奉献,还要求她不许成为他人欲望凝视的对象。德高望重(抑或道貌岸然?)的老诗人张目,既是李五效仿的对象,也是其嘲讽的对象,或者不妨可以看作一个曾经的李五。张目似乎要故意激怒李五,他隔着紧闭的办公室的门,向李五宣示自己对于红毛裤的欲望。这种欲望,既不是肉体上的接触,也不是精神上的交流,张目自己有着更准确的概括,那是对诗意的占有。李五勃然大怒,也因此与陈蕙分手。

因此,李五与陈蕙两个人,似乎是时代将一个完整的诗人分成了两半:一半是世俗的、外在的欲望,代表敏感;一半是稳定的、内敛的诗意,代表纯粹。无力弥合的则是一代人的诗意生活。其实很多时候,电影着意构筑起来的象征世界,未免显得刻意、苍白。然而,电影仍然有其别样的魅力,这份魅力或许在于以阴冷的色调、精确的场景、沉稳的节奏,唱出时代的挽歌。在这样的情绪里,细节的缺失是可以被部分掩盖的。

相比描绘一对夫妻的人生轨迹,电影的主题更在于表达:时间从来不为人类停留,就像电影反复表现的那样:火车进站,火车出站。在这样的摆荡中,一个时代落幕了。仔细想来,这部电影未必有多深刻,多丰富,只是在落幕的一刻,仍然有一种隐约的属于诗的情绪,在你的心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