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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 | 烨水珠华:风自有归处(2021年总第20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21年06月03日16:11

本周之星:烨水珠华

烨水珠华,本名刘庆烨,江苏沛县人。00后,现就读于宁夏理工学院经管学院18级国贸专业。作品散见于《中国校园文学》《散文诗》《散文诗世界》《六盘山》《彭城晚报》等刊物。曾获2020年度宁夏大学生原创文学大赛一等奖,“2020•梦想与奋斗”宁夏大学生主题征文二等奖。

 

作品欣赏:

风自有归处

黑夜里的光亮是行路者的新乡。这话是我自银川回理工路上忽然想出来的,倒不是说一路皆黑色,而是那种暂无定所的飘离感,让人急需熟悉的事物来使自己安稳。毫无疑问,理工的斑斓光点是我这只舟即将停泊的岸。经风受雨的夜航船在大海颠簸,船上的人也疲惫不堪,他们身体承受出海的折磨,灵魂在飘零的广阔之水上,也如无根浮萍,空虚不自在。直至见到灯塔射出的星点光芒,才欢呼雀跃,凤凰涅槃。在我看来,人和植物还是有某种相似性,比如远游千里,仍觉得自己扎根在最初的小村小镇,城市街区。吃食,见景,虽经历大城市的冲击,但故土油腻乏味、千篇一律的米面零嘴,依旧会在某时某刻线一样扯回羁旅的风筝。

我记得公路夜行的时候,脑袋昏沉,身躯疲乏,尽管司机尽量把车开得稳,但仍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的海水抛来抛去,左颠右簸,车窗外大抵有路灯的微弱光芒,风景簌簌闪向脑后,不知道什么时间才会停止。直至司机轻声诉道:“快要到了。”整个人都被这句平淡的话惊动,心神震撼,像在原野奔跑,听到牛羊的叫声、望见营帐的火把。在学校里永远不会明白宿舍楼与体育馆的光斓有多可亲,在那个永恒无边的夜色里,我只觉得见到指引行船归航的灯塔了,岸就在不远处。人总是这样,对可以救赎灵魂的亲切事物视若无睹,甚至毫不介意它们消逝与解除,等到孤独寂寞,在冰冷狭窄的夜里舔舐内心伤痛的时刻,才猛然惊觉自己需要一段回忆,一条被子,一杯热水,一些幸福欢悦的时光。

我每次放假返回徐州,先是坐火车。火车这个庞然大物能一定程度消解漂泊感,如同建筑物,较为稳定。我们甚至可以和毫不相识的人聊天,谈谈天气与一切值得相互探讨的问题。人是群居动物,跻身同类的环境时,大多数情况下不会觉得自己单薄无依,虽然不喜欢赶路,但我也不得不否认这种引力不令人抗拒。从火车站到我出生的小村还有大约两小时的路程,这段路的前半部分,我在乡土乡音的熔炼下已经可以安宁下来,甚至近乡情更怯,试图用稍显陌生的家乡话与车上的乘客交流一二;后半部分则更像是一个回归自我的过程。尤其是见到熟悉的街道牌坊、河流农田,只觉得自己的双脚生出柔软细微的根须,与小麦玉米一样,扎进土地汲取那永生难忘的汁液了。

在山东地界时,家乡人已然多了起来,那粗犷土性的老家话不再千篇一律,反而格外动听起来。我发誓即便是身处景区密林,鸟儿们宛转悠扬的啼叫和鸣也不如这声音让我浑身颤抖、恍惚蹦跳、止不住地恸哭起来啊!或许宋之问的《渡汉江》并非一首乡愁诗,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却使得远乡游子的心灵为之共鸣,拍手称赞,泪流满面千年之久。

生命里有无数场风需要经受,这是自一落地就要懂得的事情。

石嘴山多风,即便是巍峨高耸的贺兰山也不能阻挡它们远来,我在诗中写过这风:“石嘴山的风,如匹小兽,时而温顺,时而狂野”,大概狂野时多,温顺时少。风一刮并不飞沙走石,只是大,气势十足,强悍无比。宁夏理工被星海湖包围,人们对于风的感受不好为外人道,但仍可借湖之口讲解一二。一旦有风,星海湖就在风中翻卷,它的粼波跌宕,时而汇聚成大团的浪抛起,又在下一瞬砸落,碎成细小的浪花。刮风时,人难以前行,鸟雀也不得不暂避其势,树都朝一个方向倒伏,湖边的芦苇少女头发似的被“梳”到风离去的地方。这个过程高潮迭起,令人目不暇接。夜晚乌云被风吹散,露出银娑娑的月光,月亮还未在湖面留下它窈窕的倩影,就被撕裂,成为一个个小月亮,它们一齐放光,于是湖水愈加亮,也愈加神秘不可捉摸。直到这场风吹透彻了,湖水才会慢慢平静,成为镜子,将宁夏理工、月夜、岸边城市的霓虹以及远山倒影出来,那景色极美,让无数学子沉醉。

星海湖也有平静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次从市区回学校路上,见到许多水鸟,岸边的芦苇也翠绿起来。春光渐欲迷人眼。那些鸟在凫水。几只野鸭在水面追逐,偶尔啄对方的翅膀毛发,把水面鼓弄起好看的波澜。其中有只公野鸭像是在求得“姑娘”的喜欢,它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低飞,把星海湖静谧的表面划出一道秀气的细线,紧接着它骤停到喜爱的“姑娘”身侧,展示它油亮的羽毛与矫健的翅膀,又用喙去为“姑娘”清理粘连的毛发。彼时无风,天光清亮,远山安静,苇叶轻摇。等到未来某天,就能从岸边草窠见到圆润的野鸭蛋,那意味着新的开始,也是星海湖孕育罗曼蒂克的结晶。

我不知石嘴山的风会停止在什么地方,但我知道每一阵风自有归处,就像每一只鸟自有歇脚的枝杈,每一滴雨自有融汇的湖海,每一块煤自有释能的炉膛,这都是命运起初注定的事情。莫言的短篇《大风》我读过多遍,最喜欢其中他对于风的描写,那风让我熟悉,亦使我明白再恐怖的野兽也终会偃旗息鼓,潜入山林。“刮过去的是大风。风过后,天地间静了一小会儿。夕阳不动声色地露出来,河里通红通红,像流动着冷冷的铁水。庄稼慢慢地直腰。”我见过这幅场景。风来的时候水缸粗的杨树拦腰截断,石桥毁坏,仿佛世界末日;风走的时候,就如同莫言所描述的,只不过庄稼没有直腰,它们之中的一小部分永久倒下,其他则会在某些时候站起来,只不过背仍弓着。“爷爷像一尊青铜塑像一样保持着用力的姿势”,这是每一处村庄里的老人对自然的态度,那场野风永远有一截尾巴留在我们胸腔中,作为记忆告诫人类:没什么可怕的!

是啊,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永远无法追上一场风,但不代表这风可以永久压垮我们的脊背,它走后,我们也会像庄稼慢慢直起腰来,继续茁壮成长。至于风的归处,又有什么值得探索的意义呢?我们铭记从野风刮过中学到的精神,靠它面对今后的困难挫折,这大概就是人在自然界当中的独特之处。石嘴山的风也是磨砺,使不屈的骨头更加挺拔,令鲁莽的石子更加倔强。就如宁夏理工的校训“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必然依靠一种坚守如一的精神,使任何会影响它攀登至高的风畏难退却,于是骨器锋锐,美玉无瑕。

五一去宁夏博物馆,走马观花,只记得一句话震撼我许久:“岁月失语,惟石能言。”博物馆其中一个展厅罗列着贺兰石,石上有古人留下的文字与壁画。尽管笔法朴拙,但那些简单的线条仍一刹那就把人拉进历史长河,随神秘符号探寻古老的真相。那些“尚未进化完全”的人生活也很丰富多彩,他们希冀牛羊健壮,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他们将对自然的敬畏转换为想象的神灵。神由人所创,这点从贺兰石壁画中可以看出:其一为当时人的自画像,其二为他们所绘太阳神,后者与前者的面部特征几乎相同,只不过多了一些代表太阳形象的细节。这说明他们根据自身创造出代表日月山川与各种超自然现象的神灵,并对其祈祷崇拜,这从本质上来讲还是对于自然与人的崇拜。文明从石头遗留的痕迹当中可窥一二,为我们的研究提供实物史料。

宁夏还有一处地质博物馆,里面展列的石头更古朴天成。说石头有些不严谨,其中一部分是自然形成的晶体或矿石,另外一部分是地壳运动、地质变化产生的具有奇特纹路的岩石,天外陨石以及埋藏在地下的生物化石等。这些“石头”很漂亮,有令人迷恋的光彩与花纹,使我不由自主想要看清它们的样貌,探索其后隐藏的故事。其中最为赞叹的是一个海洋古生物化石群落,借此能够想象出那一处地域当时的状况,想象水流如何湍急,水草在轻柔浮动,各种有趣的古生物或是独行,或是三五成群,觅食嬉戏,这大概是从事地质科研工作的美妙之处。感谢他们,让我们仅仅是在一个馆里就逛遍几十亿年的光阴。“石头”这本书很厚,时间的痕迹潜蕴其中。

石头是岁月的归处。

胡楼村后有桃林,仿若海洋。每当春天桃花盛开时,粉嫩蔓延天际,让人陶醉。花会衰落,桃成熟被人摘下,等到盛况过去,就只剩秃枝在寒风中摇曳。果农修剪桃枝,剪下的枝条被村人捡回,修理,捆扎,垛好,充当过冬的柴火。我记得父母修剪桃枝的身影,我父亲坐在板凳上,将一根根枝条从较粗壮的主枝上折下,捋顺,用布绳捆扎丢到脚边。他动作很快,极用力,浑身冒汗,晒干的枯枝像一尾尾鱼灵活地跃进布头编织成的网中,乖巧拥在一旁,等待炉膛里的炽热火焰把它们舔舐成灰烬,就又随烟囱飘飞向旷野,那时天地之间都是任它们遨游的海。日光明亮,父亲脱下袄放在柴垛,我抽出一截桃枝随手把这幕写到土地上:“他坐在凳子上削桃枝/修剪,捆好,垛在一起当柴火/太阳把他厚重的身影描边/雕刻在我的脸上/我看到他那双曾抱过我的大手/黝黑干裂,上面有许多纹路/像村后因缺水干涸而裂开的河道/我那个逐渐苍老的父亲/把自己的一生都活成了土地。”

有许多桃枝并未晒干,还很湿,母亲站在一旁用剪子来修枝节,我帮她把剪下的枝条拢到一起,用绳捆住。这些桃枝很难弄,母亲一个不注意被刺扎破了手,口子很深,我慌忙跑进屋里取创可贴,等出来时母亲已经用水把伤口冲洗干净,她止着血坐在堂屋门边,我问她要紧吗,母亲说:“小伤”,贴上创可贴就又继续修剪桃枝去了。在这之后我每次看到桃树桃花,都会想起母亲流血的手,我觉得自己也是棵桃树,被她用尽心力修剪一生,期盼未来能开花结果。

剪下的桃枝在冬季用于烧火做饭。我盯着炉膛里燃烧的火,想起刘庄,事实上,在我写下它时,刘庄已经从世界消失了。取代它的是桃林,是芍药花。我不只一次写过关于刘庄的文字,它们暂时帮我留住关于这个苏北小村的记忆,很幸运的是我并未遗忘太多细节,只是每次经过横穿村庄的那条小河时,仍觉得曾见过的青灰色风箱在扇合响动,吹出猛烈的风,助使我体内的火燃得更旺,这是刘庄赐予的礼物,这团火使我永远暖和,不会被冰雪磨灭热情。它最终也成了刮过我生命的一场风,很不起眼,但却要比其他风都渺远,我整幅皮囊与全身骨节都回响风声,这声音里筑着一个小村,等到多年后我像桃枝焚烧殆尽,此村即为灵魂归处。

 

本期点评:刘云芳

说到风,因为它无形却变化多端的特点,从古至今,已经成了一个与命运相关的重要文学意象。无论是刘邦的《大风歌》,还是在唐诗宋词间吹了千百年的暖风、寒风,以及当代散文作家刘亮程笔下的风,都从不同的维度给我们提供了独特的生命体验。因而看到《风自有归处》这样一篇散文就有会更多的期待。

这篇散文文字间波涛汹涌,质感绵密。文章分四个章节,分别讲了漂泊者的归处、风的归处、石头的归处以及灵魂的归处。这使得题目中的“风”更加虚化,也更加耐人寻味。

 文章的开头是精彩的:“黑夜里的光亮是行路者的新乡。”作者从自己独特的体悟开始写起,花了不少心思来描摹个人内心的飘泊感,以及看到“光亮”之后激动的心情。接着又写到一路坐火车回乡,与路人的攀谈、再到听到乡音时那种心理的波动。游子的一颗归心跃然纸上,“只觉得自己的双脚生出柔软细微的根须,与小麦玉米一样,扎进土地汲取那永生难忘的汁液了。”整个过程让人动容。

在最后一段,作者写听到乡音时,“让我浑身颤抖,恍惚蹦跳,止不住地恸哭起来啊!”这样的举动,以我个人的生活经验来看,是略显夸张的。因为现今交通、通信工具如此发达,归乡不再像古代那般艰难。这种高分贝的表达,反而会削弱了乡愁的深情。相比开头部分的书写,这里的安排略显随意。

第二节不只写了风,还有面对风——命运的人生姿态和精神力量。对于石嘴山的风、回校路上所遇到的风,作者都有细致、生动的描写。从物理层面上的风到最后落脚到学校校训的内涵,整个过渡非常自然。

第三段写的是石头,与题目中的“归处”两字相扣,使这篇散文从材料方面更加丰富。然而整节都未提到“风”,便显得有点跳脱。事实上,石头经过了岁月之风一次次的洗礼才变成我们眼前的样子,而其间的“风”是一种更加磅礴的自然力量。那些古生物与“风”之间的抗衡,最终形成的化石,更体现了一种广阔上的生命意义。在这一节里,作者仍可以从文本上对“风”进行更深层次的拓展,也会使前后节之间更加连贯、和谐。

第四节描写与父母相处的生活场景,充满了浓烈的烟火气息,却又有一种别样的诗意。相对其他节的跳跃感,这一节的讲述似乎更加具有连贯性,好像乡情、亲情这场风更加和暖,作者不舍它们轻易从纸上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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