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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倬的小说近作:孤独的狂欢
来源:文艺报 | 蔡丽  2021年05月17日08:49
关键词:包倬

包倬的小说对普通人生的艰难与坚韧有深刻体察,他对复杂人性的逼视,使他的作品呈现出一种透视人生与人性的刀锋般的力度。最近,读到他近两三年来的作品,大吃一惊,明显地感觉到,包倬的作品有了很大的变化,沉重的现实磨难这样的题材明显少了,包倬的笔变得轻盈,事件变得飘忽,而人物一个个变得特别,他们要么在人群中格格不入,因为某种特质而变得独特,或者与社会、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他们被这样的生活或者命运所缠绕,姑且将他们命名为孤独者。包倬的小说,集中地呈现了孤独者的狂欢。

《圣诞快乐》在一个酒吧中展开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情节。两个在网上聊天的年轻人终于在酒吧见面了。然而,当他们真正见面聊天时,这两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倾诉欲望里,全然将对方当成了一个倾听者。我们看到一个悲催而又哭笑不得的情景,两个人似乎很努力地想要展开一个交流,两个人,特别是“我”,又被自身的某种力量反复地拉回到思念故乡的喃喃自语般的梦寐里,仿佛被一种乡愁魇住一般。另一方面,酒吧展开另一桌的故事,年轻人即兴发作的一场闹剧。小说插入了男主人公的行为。他很想去对邻桌挨欺负的女孩施救,最终却止于心理想象。两条线索的并列和交叉设置很要命,它使两个行进的画面有了互为参照的性质。

《新婚快乐》写一对小夫妻摆婚宴,婚宴的场面和过程一如我们去参加一个随处可见的、寻常普通的街头婚宴,宴会、宾客、程序、两小夫妻,均没有故事。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婚宴上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喝得醉醺醺的老人。这个老人的故事并没有展开。小说只隐隐呈现了他来自女方的乡下,在婚礼上,他的行为举止有点失当,他的话被人拦住,他也被人拦住。这个没有展开故事的老人令人印象极其深刻。当这篇中其他人物和情节逐渐模糊时,这个老人脱颖而出,以其鲜明的深刻感镌刻于记忆中。在一篇有点沉闷琐碎的小说里一个没有故事的面影模糊的人物,究竟以什么样的力量逐渐清晰于我的脑海?是格格不入。在一场婚礼中,这个老人处处显得不合时宜,与整个婚礼的气氛格格不入。一个千里迢迢赶来参加婚宴的亲戚,他预定了应该来表达祝福的。但是,这个老人从头到尾,都以他的原乡的身份标识,以他不可遏制的伤心,以他的固执地想要说什么、想要表达某种情绪的欲望来脱离这种氛围。作者没有清晰地说明这个老人来自何处,为何原因生气,有何心里话要说。这些全部省去。但读者却一次次地感知到他的逆反。一个个体,在某种群状态中的格格不入,恰是我们生存,或说生命的一个基本的痛点。生活现实尖锐的矛盾就这样冲破稀泥般的迟钝状态,冲击着读者的意识。

孤独总令人联想到无奈和凄凉。包倬似乎在将我们带入一个命运的悲怆交响曲。然而,在《鸟兽散》这部中篇里,我看到包倬那种激情洋溢的力挽狂澜,在一个看似城乡文明对峙的传统命题里,我们看到作家思考孤独的反向视角,对孤独命运进行的恢弘壮丽的逆转。《鸟兽散》中的少年,从北京读书回来,他放弃了回城市读书,而后参加工作改变命运的人生道路,以离家出走的决绝,遁入山中。包倬先是以极具抒情的语调来描写一个少年逐渐蜕变为野人的过程,刻画了少年的决绝。尤其写他一步步地融入森林,和鸟兽对话,互相亲近的过程,作家写得充满神意。而当文明世界要毁掉森林时,包倬创造了一个恢弘壮丽的鸟兽压城而过的场面,把一场逃离写得电闪雷鸣轰轰烈烈。我们从中看到一个作家的来历:这是一个来自尚火民族的作家,极具血性。这是一个对自然和山野抱有敬意的作家,鄙视文明世界的人类对自然的破坏。

包倬的小说还启发我们,这些怪异的、神奇的、浓烈悲剧或悲壮的个体人生,只是一个开始,由此,我们可以撕开文明世界的一角,照一照人这个生物,探一探生活幽微复杂的溶洞。《老如少年》表面看去是一个日常见惯的农村留守老人悲凉度日的故事,很现实,也很陈旧,但作者将它兜底翻转了。一群留守农村的孤独老人,一个无法出门的傻子青年,构建了两个层次的人物表现。这群老人先是感到伤心,因为他们被抛弃了,被子女漠视和抛弃的现实反照了这些老人的人生,使很多老人感到了活着的挣扎和努力是无意义的。接着,老人被孤独所包围。为对抗孤独的侵袭,老人们接受集体组织,开始学习写字,互相交流沟通,开始玩游戏。只有站在这个老来无依、老而无用的节点上,活着才会调转头来,生命的光芒熠熠生辉。这是作家进行的精彩的逆思考。

自我的抒情和表达在背后支撑着叙事。那么,不管是作家伸向现实的观察,还是向人性和生命的想象,在相当程度上,消耗着作家的心智。这是一种心灵负重的写作。包倬在探索人的同时,总是对自身灵魂和生命进行反复解剖。我希望包倬在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但同时我也希望他保持目前这样的理智、强韧,保持着目前凝视人生和生命时丰富、广阔的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