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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翼:贴着人物写,不断设置障碍,解决了小说里的很多问题
来源:《边疆文学》 | 吕翼 田冯太  2021年04月01日07:42

田冯太:吕翼先生你好!首先祝贺你发在本刊2021年第1期的中篇小说《穿水靴的马》先后被《小说月报·大字版》2021年第3期和《作品与争鸣》2021年第4期转载。这是一篇反映易地扶贫搬迁的小说。请问是什么样的契机促使或启发你写这样一篇小说?

吕翼:首先要谢谢《边疆文学》。三十多年前,我刚上初中,就读到《边疆文学》。那种营养一直在不断供给,文学种子便生根发芽。也是《边疆文学》,从二十年前始直到现在,发表了我的不少作品。这无边的沃土,让我不断地成长。潘灵总编的约稿,让《穿水靴的马》终于成型。

写作这个稿子的诱因,是两年前昭通某自媒体发的一个抖音。彝良县的一个农民,牵一匹马送山货到县城。活干完了,打了一斤苞谷酒,边往回走边喝。同时他还不忘用酒拌湿炒面喂马。醉意上来,他将缰绳拴在自己的脚上,在桥头倒头便睡。等他醒来,马已没了踪影。左找右找,没有踪影,他急了,连忙报警。第二天下午,马找回了,警察把缰绳送到他的手上。

人和马的那种感情,异常强烈地冲击了我,令我很久回不过神来。这不是小说,是啥?

田冯太:《穿水靴的马》是一篇典型的现实主义作品,反映的是易地扶贫搬迁这样的热点问题。我想,写作难度肯定不小,请问你在写作过程中遇到的最大难题是什么?又是如何解决的呢?

吕翼:脱贫攻坚举世瞩目,其间的故事太多,这些年来,无数作家创作了无以计数的优秀作品。我生活在昭通这样的小城市,并常常到一线采访,感同身受。也就是看了那抖音之后,常常会有一个人物,背着褡裢,牵着一匹不安分的马,趔趔趄趄,走进我的内心。奥尔罕·帕慕克认为:“一名成功的小说家,必须创造一个令人无法忘怀的主人公。”作品如果没有新意,没有“令人无法忘怀的主人公”,从写完的那一瞬间,注定它就死了。想让作品活下来,就得努力在人物的典型性上琢磨。开初,陇启贵的形象是模糊的,飘移的,不具体的。而当他牵着马,突然出现在一个新建的城市里时,便瞬间鲜明起来。陇启贵需要干活,他便与幺哥纠结;陇启贵需要爱情,便与如花纠结;陇启贵需要保护幺哥,便与多嘴小吃店的店主纠结;陇启贵想让幺哥一起去看新房,便与小区管理员纠结……无数的小纠结,构成了大纠结,构成了陇启贵难以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贴着人物写,不断设置障碍,解决了小说里的很多问题。

田冯太:小说中,有一个场景我印象特别深刻:主人公陇启贵牵着他的马去幸福家园小区看房,让马乘坐电梯,马在电梯里大小便......读来令人啼笑皆非。这样的情节自然是符合小说的内在逻辑的。我很好奇,类似的情节是否具有生活的真实性?

吕翼:生活比小说更精彩。生活的不真实,常常超越了小说的真实。生活中的有,常常超过了小说的没有。只要你留心,就会注意到,很多荒诞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马坐电梯这个细节出来后,我就特意跑到安置区看电梯的大小,还行,一匹马站进里面,绰绰有余。站在高楼里,看窗外的远山和白云,都很真实,很具体。更生动的故事还有,比如有的搬迁户不识字,找不到回家的楼道,管理员就在单元门边贴斑马、水牛、喜鹊等等,只要记住属于自己的动物,回屋就没有问题。还有一个故事,一个老年人,孩子都在外打工,她闲不住,便偷偷从老家背来泥土,铺在阳台上,种苞谷、南瓜和葵花。她做得很隐秘,直到春苗长出来,才被管理员发现。好说歹说,她才同意清除。如果你写,不掉眼泪才怪。

田冯太:按照我的理解,整个文本有两个意象至关重要,一个是马,一个是水靴。对于陇启贵来说,那匹名叫“幺哥”的马不仅仅是牲畜,还是他的伙伴和衣食父母,代表他搬迁前的生活;而水靴,因为是如花送的,象征着爱情。毫无疑问,这份爱情是残酷的。如花经历过都市生活,品尝过人间冷暖,已经沾染上了市侩气息。请问你塑造这样一个人物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吕翼:我是想写陇启贵的善和无助。这个立体的、镂空的、软耷耷的陇启贵,在生活中可以活下去,但要在小说里活,必须有如花这样的角色,不断地和他较劲才行。事实上,如花也善,也无助。先前,她对陇启贵的感情,随着她对美好生活追求的日益强烈,慢慢弱了下去。后来,随着她对美好生活梦想的逐步现实,她对陇启贵的爱,或者说是需要,又突然强烈起来。这一点水靴可以作证。靴是长筒的鞋,有着其特殊的意义。男女之间,鞋或者靴一旦出现,大多和性、和爱有关。劳伦斯说:“小说是人类探明的微妙关系的至高体现”。在这里可以实践一下。

整个社会的转型,如江海涌流。任何人都只是大潮里的一粒沙。陇启贵是,如花也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促使如花不得不离开野草坪,不得不离开陇启贵。同样,对现实生活的服从,如花又不得不回老家,不得不回到陇启贵身边。两年前,我到东莞采访,这个传说中很神秘的城市,眼下已是另一种繁荣。我就想,这个时候让如花回老家,是对的。

田冯太:小说的结尾耐人寻味:幺哥带回了一匹小骒马。我的理解是,这是陇启贵过去生活的一种无法割裂的延续。有意思的是,前文交待过,如花怀孕了。两条新生命突然闯入陇启贵的生活,老实巴交的陇启贵今后将何去何从?这深深地刺痛了我。我想知道,作为作者,你认为,如花怀孕和幺哥带回小骒马这两件事是否具有关联性?

吕翼:小说创作是一种举重若轻、同时又是举轻若重的艺术。它需要复杂,需要故事和人物的同时推进。如花怀孕,是给陇启贵以希望。幺哥带回小骒马,是生活又翻开了更难应对的一页。生活中如此两难,我还真不知道陇启贵怎么办才好。马尔克斯说,每篇好小说都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谜。我想说的是,每个小说人物的身上,都应该有足以让读者反复琢磨的东西。那东西有价值,作品才有深度。

这些都是陇启贵在新的历史时期遇到的实际问题。眼下,乡村振兴战略与脱贫攻坚有效衔接。陇启贵、如花,或者更多底层人物,吃饱穿暖之后,他们心灵深处的问题,又不同程度地冒了出来。相信这一切,终会得到进一步的关注。

作者简介:吕翼,彝族,昭通日报社总编辑。中国作协会员,首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中共云南省委联系专家,云南省德艺双馨青年作家。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中国作家》《大家》等发表小说多篇(部),有作品入选《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并多次入选中国作协年度选本。出版有《寒门》《马嘶》《比天空更远》等十六部作品。获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第二十九届梁斌文学奖、首届青稞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云南省文艺精品工程奖等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