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大山和他的“古城人物”(康志刚)

　　贾大山的小说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乡土题材，如《取经》《花市》《小果》和“梦庄记事”系列；另一部分就是“古城人物”，像“西街三怪”、“三个掌柜”，还有《老底》《老曹》《水仙》等，共同构成了贾大山的小说世界。

　　贾大山生于正定古城一个普通的小商人之家，父亲善良本分，严格遵循生意人的诚信公平，因此人缘好，朋友多。童年的记忆以及那些和父亲交情甚笃的好友，成了贾大山日后创作“古城人物”的宝贵矿藏。“西街三怪”中的“药罐子”、“火锅子”、“神算子”，以及《林掌柜》《钱掌柜》《王掌柜》等人物，都来自于贾大山的童年记忆。他通过“药罐子”阐述了中与西、新与旧的辨证关系：中西两医，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不能妄加褒贬。“我们不能迷信旧东西，但也不能盲目崇拜新东西。盲目崇拜新的，就会迷信旧的。”“天下万物，无旧不成新，无新不变旧。”这些观点，不仅是对中西医的看法，更关乎社会和人生的哲学命题。“火锅子”里的于老患有一种心病——口说知足常乐，心里却总想高人一等。“平常和你们吃的不一样，他就高兴；现在一样了，他就不高兴了。神州大地，芸芸众生，或轻或重都有这种心病。”于老的“心病”，也正是我们人性中共有的弱点。

　　“义合鞋庄”的林掌柜秉承了生意人应有的良好品德。他鞋庄门口的柜台上，除了放着算盘、笔砚、账簿，还放着一把特制的小铡刀。只要顾客问一声：鞋底里面，垫的是纸是布呀？他就会用那把小铡刀，咔嚓一声，把鞋铡成两段，送到顾客眼前让人家看个究竟。因此，林掌柜又称“铡刀林”。正因这把小铡刀，他的生意格外好。用林掌柜的说法，就是：店铺有字号，人也是有“字号”的。是呀，无论什么时候，人的字号不能倒了。

　　贾大山熟悉底层民众的生活，而古城深厚的文化底蕴，又赋予了他独特的艺术特质和审美眼光。因此，他笔下的人物活灵活现，达到了呼之欲出的境界。《智县委》是他童年的真实经历：解放初期，一位来正定任职的县委书记(百姓称他为“智县委”)，和他们家建立了一种淳朴的友谊。有一次，智县委工作至半夜，想出去买点吃的，却不忍叫醒睡梦中的勤务员，自己来到“我”家的小商店，看到已上了门板，又不忍心打扰。这个细节读来让人心生温暖，更感叹当时的干群关系多么亲密和谐。智县委勤政爱民，嫉恶如仇，对文化对商户更是尊重有加，多年后，这里的百姓们还时常提念他，“他在时，夏天街里有凉棚，冬天路上无积雪，到处都干净，买卖人都和气，卷子蒸得个儿大，烧饼上的芝麻也稠。”这篇小说，在今天读来依然有非凡的现实意义。

　　除去童年记忆，贾大山还把笔触伸向了古城的现代人，所写人物也都有原型，都是来自于他的生活。《老底》中的老底是回民厨师，要重新拾起已然失传的“全羊席”。什么是“全羊席”，我们来听老底的介绍吧：“烧羊头、扒羊头，是一般的菜；糟羊头、熏羊头，也是常见的菜。烧云子是烧羊脑，烧明珠是烧羊眼……‘望峰坡’是什么？羊的鼻梁骨。‘芙蓉顺风’是什么？羊耳朵。清汤燕窝没有燕窝，用羊的磨裆肉。肉泥鱼翅没有鱼翅，用羊的扁担肉。辣子‘鸡’不用鸡，糖醋‘鱼’不用鱼，‘蟹黄肉丝’、‘蟹黄肉片’也不用‘蟹’——全是瘦羊肉……”从中，我们可以领略到正定源远流长的美食文化，以及古城人对生活的热爱以及达观幽默的性格。

　　《付老师》和《水仙》也都取材于他的朋友。付老师的原型就姓付，是古城一位德高望重的书法家，为人耿介真诚，颇得贾大山的欣赏。《水仙》中的企业家小丁，原型是正定一家工厂的领导，喜欢诗文，更钟情于正定历史文化的研究，他与贾大山在一起时，所谈皆是正定文化和诗文创作，他们的友谊，正如作品中小丁送给“我”的那盆水仙花一样，素净淡雅，清香怡人。交友的最高境界，不就是这种君子之交吗？

　　正定历史悠久，人杰地灵，贾大山的作品扎根于这块沃土，他所关注的也都是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他的目光和笔触探向人的灵魂最深处。他的小说内涵深刻、幽默诙谐，地域色彩浓郁，蕴含着丰富的民间智慧——不是“西餐”，也不是“鲍鱼”，而是别具风味又深受人民大众喜爱的“地方小吃”，让读者在获得审美享受的同时，也引发对社会和人性深深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