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安龙看金字塔
众所周知，世界上最神奇的金字塔在埃及。可贵州的朋友告诉我，中国也有金字塔，就藏在黔西南的大山里。仲夏的一天，应朋友之约，去安龙县看金字塔。
从贵阳出发向南而行，沿途所见青山连绵不绝。这些山峰大多呈圆锥状，乍一看还感新鲜，看得多了，不免觉得单调乏味。熟悉中国地理的都知道，中国地势分为三级阶梯，最美的景观大多分布在三个台阶的分界线上。“线”所在地区的地壳在内力作用下剧烈运动，或陷落成谷成壁，或抬升成岭成峰，山怒水吼，刀劈斧斫，造就无数奇观异景。第一条分界线即青藏高原的边缘线，第二条分界线北起大兴安岭地区的塔河县，南至广西的东兴市，串起中国中部的绝美景观。像巍峨雄奇、壁立千仞的太行山，奇峰突起、秀美险峻的张家界，山水交融、神奇隽秀的桂林，都坐落在这条景观带上。贵州群山莽莽、江河滔滔，也在这条风景带上。
汽车偏向西南，径直往黔西南州飞驰。大约是视野为高速公路所限，这一路的风景依然平淡，心中难免生出些许失望。不由浮想那个早就熟悉的美丽贵州：且不说“天下山峰何其多，唯有此处峰成林”的壮丽峰林，也不说“豁开青冥颠，泄出万丈泉”的磅礴瀑布，即便是“春风初拂梯田绿，寺竹犹沾宿雨寒”的田园诗意，还有“桥横云雾山，路入地天间”的奇特交通，都是各臻极境，美不胜收，让人流连忘返。同在风景线上的黔西南，风光为何如此单调呢？朋友大概感觉到了我们的情绪，就在群里分享了两张双乳峰景区的照片，并说正是此刻汽车经过之处。可是抬头远眺，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个个绿意盎然的圆锥体山峰。而照片上那两座山峰酷似女性的健美胸部，就像广东韶关的阳元石、阴元石，还有天山托木尔大峡谷的生命之源，一样的鬼斧神工，一样的惟妙惟肖，直让人惊叹大自然的神奇造化。感叹之余终于明白，坐在车中的我们因为视角原因，无法“看见”双乳峰之美。遥望那些雀跃着奔向远方的青山，想象山和山的背后，应该隐藏着无数我们无法抵达的神奇与美丽吧……
随着群峰万壑奔赴安龙，相信最美的风景就在前方。
为了打发旅途时光，我打开手机搜索，研究起安龙的金字塔来。说起金字塔，自然会联想到埃及的法老陵。那些地处沙漠的巨大陵墓由石块层层叠叠建造而成，因为外形颇似汉字的“金”字，故而被翻译成金字塔。安龙金字塔当然也像金字，可是它们与埃及那些依靠石头堆积而成的塔完全不同，这些山峰全是自然孕育生成。安龙属于喀斯特地貌，群山连绵，山体皆为距今2亿年前的白云质石灰岩构成。由于受到气候和地质构造影响，石灰岩不断演变，形成明显的分层肌理。石灰岩具有可溶性特征，亿万年的雨水侵蚀，导致大山底部溶蚀较轻而顶部溶蚀严重，于是山体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演变成了金字形状，并且有了明显的横纹和棱线。
令人感慨的是，这些山峰一直矗立在安龙大地上，它们竟然从来没有被“看见”和言说，真是雪藏深闺无人晓。当年，那些千里迢迢而来，翻山越岭前往兴义府试院参加科考的士子们，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之时，竟然都与“群塔”失之交臂。还有诞生于这片土地上的忠诚信义的十八先生，足迹可能遍布安龙，可是他们也没有“看见”这神奇的风景。书写《半山亭记》的天才少年张之洞，悠游山水，俯仰吟咏，也无缘与这些奇峰相会……直到2024年3月，一位旅行者在航拍时偶然发现了这片神奇的山峰，才将之命名为金字塔。那是一个金光闪闪的日子，他拍摄视频发到网上，一下火爆全网。于是，安龙金字塔开始为外界所知。
到达安龙的翌日，我们去看金字塔。这群被称为金字塔的山峰坐落于安龙县城郊外，一共有15座。要想欣赏这片壮阔风景，须得爬到一座山的山顶。那里建有观景台，视野更加开阔。放眼望去，绿染群峰，每一座山都如同硕大的盆景，赫然栽种在天地之间，一派生机勃勃景象。可是乍一看时，真没觉得哪座山像金字塔。当地的朋友指点我们细看两座距离最近的山峰，说它们是典型的金字塔。此时正逢仲夏，山中草木郁郁蓊蓊，茂盛的植被柔和了山体的棱线，须得仔细分辨，才能看出金字形状。继续眺望远方的群山，因为是平视视角，所见仍然线条朦胧。我想起流传甚广的、通过无人机拍摄的那张安龙金字塔照片，它是俯瞰视角大全景：时值寒冬，树叶凋零，山崖裸露，山体棱角分明，岩石层层叠叠，在夕阳的直射下泛着金光，真是名副其实的金字塔。假如将这片巧夺天工的风景制作成明信片，放入我记忆中的美丽贵州画册内，想来是不逊色那些被历代诗文咏叹过的绝美风景的。
苏轼登庐山曾感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观看安龙金字塔何尝不是如此呢？大地上的山水比人类更早出现，一直在那里赫然存在。如果没有与人类相遇，它们就不会被“看见”和言说，永远只是地质学意义的山和水；只有被“看见”了，才会获得命名，它们才有了温度和诗意，成为说不尽的风景。想象着冬日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的安龙金字塔，不由想起王阳明的两句话，“天下之山聚于云贵，云贵之秀萃于斯崖”，用在这里大约也不过分吧。
到安龙看金字塔，不能说没有遗憾，可又觉得收获满满。因为季节、光线、角度等原因，我无法目睹群峰真正的美。可是，当我在眺望中想象时，仿佛也在眺望整个世界，感觉有一种开悟般的满足：人间并不缺少奇迹，缺少的是用超越性视角去发现，缺少的是那恰到好处的成全——它正好出现，恰巧被你遇见，这大约就是缘分吧。所有的缘分，都值得真心珍惜。
（作者系湖北省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