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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的城》:讲述钢铁企业淬炼新生的中国故事
来源:新黄河(客户端) | 徐敏  2022年09月27日06:51
关键词:《钢的城》

作家罗日新长达53万字的长篇小说《钢的城》近日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在当代文坛长篇小说的各类题材中,工业题材的作品较为罕见,这部《钢的城》可谓是一部向中国钢铁的历史、向中国钢铁人致敬的作品。故事从1994年底的一场普通工人的婚礼写起,写钢厂的劳模、改革者和普通工人三代人在钢厂改革转型、资产收购并购以及贸易战中的故事。小说充满理想主义者的情怀,既写出了百年钢厂的生存韧性,也塑造了工人群体的心灵雕像。故事聚焦在钢铁行业,也未局限于行业小说,而是注重行业与社会的关系,堪称在改革大潮中砥砺奋进的中国的一个缩影。作者罗日新曾是大冶钢厂的技术员、分厂副厂长。20世纪90年代初下海,仍从事钢铁行业。他概括自己的大半生为:炼钢、卖钢、写钢。《钢的城》为其第一部长篇小说,该书获湖北省屈原文艺奖等奖项。作为一名地地道道的“钢铁人”,罗日新字里行间都带着中国钢铁工业发展的印记,带着钢铁改革者骨子里的担当和情义,更带着一代代钢铁人心中如钢花般璀璨的未来畅想。

一部写了14年的钢铁工业小说

记者:请谈谈这部《钢的城》的创作缘起和历程。

罗日新:2008年里夏季的一天,我站在美国休斯敦办公室的世界地图前,在细细的摩挲中试图确定家乡黄石的位置。在世界版图面前,我的家乡有多大?我长久地沉思着,久违的工友、同事、领导,一个个在我的脑海呈现。我仿佛回到了大冶钢厂上班的时光。

大学毕业后,我到钢厂上班,在做技术员画图纸的同时,还暗地里写作。我每天带着小本子,随手记下所闻所感。几十年下来,我的日记有60多万字。在大冶钢厂,我从技术员走上领导岗位,亲身经历着大厂的改革变迁。当我从大冶钢厂走出去,去上海创办自己的企业时,在无数个偶然间总是会想起钢厂——这个行业我太熟悉了,这个城市我太热爱了。我一定要写点什么。

2008年,我刚好45岁,45岁是人生中最好的年龄。在那个炎热的下午,得到父亲的鼓励,我突然心潮澎湃:一定要抓紧时间写写钢铁,写写我熟悉的工厂、工友。于是,我在键盘上敲下了长篇小说《钢的城》的第一行字。

记者:这本书的书名也经过了几次修改?

罗日新:写作之初,我拟的书名不是《钢的城》,而是《下岗》。我最初想反映20世纪90年代,从1994年到2000年的国企改革。写了12万字后,发现《下岗》容纳不了我要写的国企改革内容,又更名为《大浪淘沙》。写到18万字的时候,感觉《大浪淘沙》也承担不了书写的内容。

一天晚上,我带着心里有千言万语下笔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惆怅,走到海观山,看到灯火辉煌的十里钢城。“钢城”两个字,瞬间从我脑海里蹦了出来。我赶忙回家,在电脑上敲下两个字:“钢城”。左思右想总觉得还差点什么,想了许久,试着在中间加上“的”字。《钢的城》,一个完全贴合我全部思绪的书名就这样产生了。

我的父亲罗宝山是《冶钢报》编辑,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到广播里每天有父亲的通讯稿。2009年4月28日父亲去世,留下的除了他的书《钢花璀璨》,还有50万字的手稿。我一次次翻阅父亲的手稿,看他记录下的那些关于钢厂的故事,想着父亲提醒我的:写作一定要扎根生活。这让我对我的写作方向更加笃定——以大冶钢厂为原型,写好“钢的人”,展现“钢的魂”。

每个人说的话,都是“钢铁人的语言”

记者:这本书所展现的社会风貌和个人生活可谓巨细无遗。请问写作过程中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如何克服的?

罗日新:在这14年的创作中,我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有两个。

第一个困难是我年轻时虽然酷爱文学,也写过小说并发表,但是没有经历严格文学训练。可是我生活经历丰富,心里的故事太多了,人物也太多,总要找到一个顺序,一种逻辑,把他们带到小说的空间里来。为了写好这本书,找到一个统构它的框架,我想了很久,久得日夜难寐。后来决心分为上下部,上部叫“一团火”,下部叫“满天星”。确定这个结构以后,我才略舒一口气。

第二个困难是语言的锤炼。这部小说是经过无数次修改,才有的今天这种成果。刚开始我用的是城市人的语言、长江中游岸边人的语言。写完后我再一遍遍精炼打磨。我用一个笨办法,反复读,发出声音读,读不通的地方就修改,读不顺也改,无数次的读和修改,一直到在《十月》杂志发表。最后稿子已经交到人民文学出版社了,我还在做大的改动。一遍一遍地改,把语言改得准确自然亲切,至少贴近我曾经作为钢的人的生活轨迹。

钢铁人的故事有一种很硬的成分,但同时他们也是柔软的。所以我用了一些温暖的语言,这些语言是我们生活所需要的温度,也是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所需要的温度。它们刚柔相济,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我是拼尽全力追求这样的一种艺术效果,这种艺术表现恰恰也是生活的样子。

记者:这部小说中写的一些小角色,像赖子、活宝等。这些小角色虽着墨不多却也活灵活现。请谈谈写好“小人物”的关键。

罗日新:《钢的城》这部作品描绘了一幅人物群像图,人物群像中有主要人物,也有次要人物,我总共写了几十个这种次要人物。这些人物其实都有生活原型真实存在。我在书写的时候,这些原型就在我的眼前晃动。他们曾经是我的工友、同事,街坊邻居,他们说话的腔调、语气,走路时的姿势,甚至于睡着时的鼾声,我都清楚。写起这些曾经每天在一起的工友们,我轻车熟路,得心应手。

比如我写喜欢玩核桃的小人物刘胜利:“这时,腋下夹着小黑包的刘胜利手中搓着两个核桃走了进来。这两年,刘胜利迷上了文玩核桃,满嘴都是四座楼、狮子头什么的,手中这对四座楼,不知是他盘的第几对核桃,已经被盘成了玛瑙状,起了胶感。”一些小的道具,小的动作恰恰凑成了人物的个性,让小人物有了立体感。

虽然是一些出场很少,着墨不多的次要人物,我还是要将他们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来。在大时代的背景中,小人物的命运更应得到关注。这些小人物被社会推动着不停变化,或在变迁中麻木颓废,或勇立潮头成长⋯⋯这样的人物才丰满,才符合人生的复杂性。

熟悉的生活是写作的领土

记者:如一些评论家所言,优秀的工业题材的文学作品少之又少。在您看来原因之一是不是作家缺少真正的钢厂工作经历?

罗日新:工业文学不好写,因为要熟悉这种生活,所熟悉的生活就是写作的领土。我熟悉工业,特别是钢铁工业这样的企业。

作为一名写作者,如果不熟悉炼钢流程,不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不知道炼钢工人是怎样工作的,不知道平炉渣罐车是怎样打炮的,就没办法去写炼钢工人的生活。单单有生活体验还不够,还要能够跳出这样的一个自身的体验,然后用更宏观的角度去看待生活,看待这个时代。

《钢的城》这本书,我边写边看地写了40年。年轻时我就梦想当作家,有空余时间就写,日夜不停地写。我刚开始做技术员、工程师,后来担任主任、部长、厂长,下海做生意,和形形色色的商人打交道。我写工人,写车间,写车间主任,写炼钢厂,写炼钢厂厂长,最后写到集团公司的日常经营管理,写商人。这让我对中国钢铁行业这40多年的发展,对钢铁企业的变迁,有一个非常宏观的认知。

我认为,我写这部书是站在全球国际事业的高度来讲一个中国钢铁企业的故事。我虽然写的是一个钢厂,实际是写中国钢铁行业这40多年的一个发展历程。

记者:“灵感是在劳动中产生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这句话印在书的扉页,缘于您非常喜欢这句话。请谈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对您的影响。

罗日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影响着我们那一代人。我在阅读中印象最深的其实是前苏联的一些文学作品,像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高尔基的《在人间》《我的大学》等。

读得最多的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在炼钢厂担任团支部书记时,经常组织团员讨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大家对很多章节印象深刻。有一次我们周末去江北春游,在长江岸边的杨柳树下,能够熟练背诵关于冬妮娅跑步的情节的青年工人竟然有六成以上。我们激情澎湃地齐声背诵着,那声音穿过江岸,越过江面。直到今天,我仍记得那火一样燃烧的青春岁月。

有一次,大冶钢厂团代会上,近千名团员青年在会场等待选举结果。这时各单位团支部之间点名上台的即兴表演,不善歌舞的我就这样被兄弟单位代表推上主席台。于是,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演讲。我有力地挥舞着左手,对着右手的话筒大声喊道:“灵感好似我第一天乘工人火车上班,扒在铁踏板上,江风拂动着我柔软的围巾,灵感在火红的青春间闪现⋯⋯”

“灵感是在劳动中产生的。”这是我年轻时常说的一句话。于是,在《钢的城》的扉页上,我自然而然地写下足以影响我整个人生的这行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