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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井观天——读尼楠新作《再见,麦克》
来源:收获(微信公众号) | 朱红梅  2022年08月09日09:25

《再见,麦克》首先是一个关于“青春”和“失意”的小说。

故事开头,桥镇的“落魄公子”王孙,人到中年遭遇事业滑坡、感情失意,在“我”的礼品店喝酒浇愁;同样情感落魄的韩国青年麦克,来到前女友的祖宅所在地寻找寄托,无意间“闯”了进来;于是两个失意者的故事开始缠绕漫卷着朝前推进。小说情节并不复杂:一次夜宵,让麦克结识并喜欢上了青春活力的赵云云;一次“游湖”和“上岛”,让麦克和赵云云开始“情投意合”;而一次疫情的间隔,又让赵云云成了事业回春的王孙的女友,麦克退出了桥镇朋友圈。

麦克的“出局”,不只是一次情感的受挫经历,而是隐喻了“我们”所有人青春、骄傲与梦想的丧失。因为“我们”曾不止一次地意识到,简单而真诚的麦克,是那么地“像我们年轻的时候”。王孙甚至“很想当一回许愿大神,满足麦克的什么愿望”。讽刺之处正在于,最终是他抢走了麦克的心上人,代表资本宣告了对方的落败。当然,收获了赵云云的王孙也不是什么赢家。从最初事业有成的肆意轻佻;到生意惨淡时的消沉,以及面对客户老许的点头哈腰,刻意逢迎;再到猝不及防的时来运转……王孙应该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到的是:起起落落到头来,胜利的只是资本。在世俗和物欲面前,什么青春和真挚,情感和尊严,都不值一哂。所以,王孙在结尾处说“挺想麦克”,实际也蕴含了对自己青春的悼念与缅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麦克的离去象征着王孙和“我们”回不了的过去,被辜负的青春……

桥镇与月亮岛,尼楠在一个短篇小说里结构了“现实”与“理想”两重天地、两种境遇。在桥镇,柴米油盐,房子票子,“我们”活得“成熟体面”,实际不堪重负:而上了月亮岛,云遮雾罩,仙气飘飘,所有人都短暂地恢复到野性、本真的最初设置,作者通过安排一场不分彼此、无关敌友的打群架,让人们在一场热血沸腾的体能较量中获得瞬时的平等与尊重。生理的疼痛和情感宣泄给身体及灵魂都松了绑,一伙人放下世俗意义上的重担和伪装,短暂地做了一回本真的自己。月亮岛小屋墙上留下的“山风溪水”那行歌词,出自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一首流行歌曲《花雨夜》,歌曲第一句就是:昨夜梦里有个地方……这也喻示了大家在月亮岛的一番经历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注定会被潮水淹没,被暴风雨湮灭。一旦离开小岛返回镇上,便雨收风住,现实继续。

正是在这样的场景切换中,现代人的复杂面相和善变灵魂被突出和放大到纤毫毕现的程度。聪明的现代人在自己体内安装了一个开关,以便在现实与理想、世俗与天性之间来去自由:通过装置的启闭,从容不迫地安排由哪一方来掌控肉身。桥镇的王孙、飞哥、我、赵云云如此,上海来的老许也如此,只有韩国来的麦克不同,他还没有给自己按上开关,属于稀有品种。结尾处,“我”的遗憾其实蕴含着某种弦外之音,像是伤逝,或哀悼。

十多年来,尼楠在断断续续经营她的“村野”系列小说。《别有洞天》里的“桥镇”,《村野》里的“树村”,以及这里的“月亮岛”……尼楠在细致而耐心地耕耘着文学自留地。她的笔下没有山河浩荡,大开大合,有的是水汽氤氲,风烟缭绕,在出尘与入世之间讲述时而安定、时而喧嚣的世情与人心,从对人物、故事、节奏、笔触、气息等的个性化把握中,从容不迫地建立起自己叙事的调性。

写了多年小说的尼楠,看起来像只坐井观天的青蛙,淡定而自得其乐;读她的小说,感觉自己也得其悠哉——像是两只青蛙掉在了同一口井里,于是看到了同一个月亮,同一片天。只不过各有各的想象,各有各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