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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松:等待中打磨事物不同的面向,是我的乐趣所在
来源:文学报 | 张滢莹  2022年01月31日01:59
关键词:赵松

小说应该如何写?不少有志于写作的人会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这样一个其实“无解”的问题。虽然我们明明知道不同时代、不同社会格局与生活历练造就了作家的独特个性和书写方式,但仍试图找到一种或几种行之有效的小说法则,挖掘作家与读者之间的秘密精神通道。当写小说的人同时也在阅读和拆解他人的作品,一种在作家赵松看来“难以言传的乐趣”便产生了——看别人的小说就像拆解重装的过程,而写小说时,他一直试图做的是一个反拆解的装置:“我想做个迷宫一样的东西,不希望被别人拆开。这样的过程,大概只有写作者才会沉迷于此吧。”不久前的思南读书会上,赵松与作家小白、评论家张定浩的一场对谈,也成了一次迷宫的制作与拆解。

赵松同期推出的两部新作《伊春》《灵魂应是可以随时飞起的鸟》风格迥异,一部小说集,一部评论集,恰恰应对了活动的主题“小说的制谜与寻解”。在张定浩的阅读视野中,作为作家文论的后者在当下小说家的笔下并不多见,但对于国外作家而言,文论是很重要的一种写作关照与梳理,也早已形成丰富种类。在这其中,尤其令他印象深刻的是赵松的一个观点:写小说可能“作伪”,可能天花乱坠,但谈论小说时往往会现出真实的自我水准,“用赵松的小说和他谈论小说的这两本书作为范例,可以衡量当代小说的状况。”

当代写作者中,许多人曾深受法国“新小说”浪潮的影响,以强调孤独的主体意识作为写作核心,从而对周遭世界、对他人的关涉较少。在张定浩看来,“新小说”的流派不是文坛的“登龙术”,也不是一种仿佛可以绕开某些困难迅速取得成功的捷径,在赵松的创作中,有对于“新小说”的理性关照。对此,赵松坦言,与其说受到“新小说”的写作方式影响,不如说是受其写作观念影响。对他来说,“新小说”的每位作家,从克洛德·西蒙、罗伯-格里耶到杜拉斯,之间很少有共同点,“用罗伯-格里耶的话来说,如果有什么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反对传统。或者说,从巴尔扎克开始建立的现实主义语境、方法和价值观中,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式。”当这些作家将自己小说的精神原点或者观念原点设定在福楼拜那里,然后延续到普鲁斯特,甚至乔伊斯、卡夫卡这一条线索时,其中所强调的恰恰是一种变化的必然性和必要性。“他们永远在反对模式化,反对对于意义、深度这些已经被人文主义不断教化和固定的,被大学教授们不断地挖掘和强调的东西。”

对于赵松而言,这种观念的最大启发在于,如果将每个人的写作都视作一条可能的道路时,他发现这些作家将这条道路走到了极致,“你无法追随他们任何一个人走任何一条路,你必须存在于你的路径上。这条路也许长也许短,但这没关系,你唯独不能踏入别人的路,这是一种必然的价值选择。”如在罗伯-格里耶的文论和小说中,他所看到的是因为时间差的关系带来的沉淀感,“我们可以知道在独特的背景和语境之下,他们作出的所有努力和尝试。这让我在回到自己所处的时代、社会和个人的处境中,去探讨小说时,思路更清楚。”

显然,在作者之外,赵松很在意的是“合格读者”的身份。在他随口提及的阅读经历中,从古代到现代,19世纪到20世纪,对于西方小说,他曾经“能读多少读多少”,但一种思省始终存在:“这个过程中我越来越明白,作为中国作者,真的很难把自己的写作纳入那样一个传统中。”在这其中,所谓的借鉴在他看来依旧在于如何形成自己的思维方式,“各个时代的作家之所以有作品流传至今,很大程度上在于他(她)提供了一种思维和想象的方式,这是独一无二的基础。”

这种缓慢的学习和写作过程中始终伴的追寻,曾经在21世纪初的十年让他愈发读得慢、写得慢,如今自这条路上传来的讯息,则愈加明晰。以《抚顺故事集》为例,在写第一个版本时,赵松完全希望自己尽可能用一种纯叙事的方式讲朴素的人、朴素的事:“那时候我一直在想,能否把‘新小说’带给我的冲击力和尝试的可能性藏入一个更普通的样式里。直到后来把《抚顺故事集》完全写完,我才对小说的认知心里有底,这对我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下蹲’的过程。”

在张定浩看来,赵松具有这样的能力:他信任读者,为读者提供以细节、环境和氛围制造的沉浸式体验,能够让读者从旁观者迅速置身其中,成为作品内部的人。而小白在其中读出的,更是一种等待的意味:“你会发现他一直在等待,读者需要有这样的耐心,同作者一起等待这一时刻的到来。感觉到来的时候,作品也就基本上完成了。”这种在写作中呈现的反戏剧化,是张定浩眼中作者对于故事观念的一种映射:“所有的戏剧化都以一个事件的完成作为终点,但赵松相信终点是不存在的。任何高潮阶段之后,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有些问题依然无法解决,依然需要等待。”问题在于,当小说的中心发生偏移而不再立足于叙事时,当下的读者是否有这样的耐心跟随作者一步步深入和沉浸其中?

这样的书写面向,赵松认为也许根源在于他试图强调的某种意义上孤独者的一种状态。“他们的世界有某种很微妙的不确定性,导致有一种延展性,能够在充满确定性的环境里制造一些很难想象的变化,这对我而言很有探究的意味。在等待中打磨事物不同的面向,是我的乐趣所在。”对于所有人来说,随着年龄增长,感知力、想象力都存在不同程度地下降,而这种下降有时比生命消逝本身更让人感到不安。于赵松而言,写作归根结底是在回应这种有限和残酷:作家把自己推到面临深渊峭壁、面对巨大未知的临界点,俯视黑暗,同时又感受到后面的现实生活不断传来的热浪,始终在寻找着某种平衡。“也许在这里他会找到他的一种方式,来发出他所构建的世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