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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琼《花间词外》:益智和生趣
来源:中国艺术报 | 贺绍俊  2021年11月19日14:42

拿到刘琼的《花间词外》,以为与一千多年前广为流行的花间词有什么关系,是要引领我们去欣赏《花间集》里那些婉曲绵丽的诗词吗?其实不是。这是一本散文集,收入十二篇散文,每篇散文都以一句古诗词为题。书名虽冠以“花间词”,这十二句诗词竟没有一句选自花间词派。莫非这就是“花间词外”的用意?偏要找花间词以外的诗词?书中偶尔也会涉及花间词,刘琼似乎更多的是批评。比如,她在赞美纳兰性德的深情时,认为众多诗词家在写情时“往往不是滥情,便是矫情。滥情和矫情都是堆砌,堆得好,可能是‘花间词’”。这是捎带着将花间词批评了一下。在另一篇文章里,则是直接评价了花间词:“《花间集》以及花间词派虽然被北宋词人奉为正宗,但文学史上对其评价并不是很高。 ”当然这个直接评价是引用别人的观点,至于刘琼自己怎么看,她不说。她只是拿来做书名,害得我直往这方面联想。

我四十多年前读大学,上古代文学史课,听到的都是对花间词的一片贬责,说是文学史上的“一股浊流”,是香软词风、内容颓靡,等等。这种评价一边倒,当然不够公允。事实上,花间词在中国诗歌史上具有突破性和创新性意义,它使词摆脱了“诗言志”的传统观念,从而开拓出广阔的抒发情感的诗歌题材和清新婉丽的诗风,对以后的诗词创作造成了深远的影响。我真心觉得花间词派的诗人们在创作上的突破和创新是非常不容易的。刘琼深知其不走正途之后果,她说如果用“雅正”对标,花间词不占优势,她形容他们是“郑声乱雅”,过犹不及。刘琼话里有话。这或许是她为什么要采用“花间词外”为书名的缘故之一,她在暗示人们,这回她写散文,要采取“花间词”之外的方式,也要有创新。花间词外,一个多么美丽的词语,既有花,又有词,而这两项又是她要重点书写的内容。

说刘琼写散文,着意在创新,不是随便猜想。在刘琼的面前,确实有一个散文的“正途”,这条正途大致上可以概括为“形散而神不散”。所谓形散而神不散,是说散文取材广泛自由,书写可以完全放开,不受约束,但要有一个中心思想。刘琼在《花间词外》一书里的十二篇散文,信马由缰,神思遨游,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写到什么又想起什么,真正是一种文无定法的写作。看起来,刘琼的天性就包含着太多自由的因子,自由在工作和社交时不得不有所收敛,只有在写作时,便可以将自由的因子尽情释放。她欣赏辛弃疾,就是因为辛弃疾属于“做人要老实,为文须放荡”这一类文人,这十个字其实就是刘琼写作这本书的状态。“做人老实是说做人要有原则,为文放荡是说写作要敢于创新”。刘琼的创新是干脆把散文的“正途”都颠覆了。翻开她的书,我仍按熟知的散文套路来读,读第一篇的时候,读着读着竟乱了方寸。她写到刘晖给她打电话时她正在厨房里研究百合蒸南瓜,我以为她说完百合以后再来告诉我们刘晖电话里面还有什么文章,谁知刘晖消失了,出场的是胡适。有了第一篇的阅读经验,我就不再按散文套路来读了,她信马由缰地写,我信马由缰地读,我就随着她的思路,在不经意间去体会她笔下的意趣。没承想,这是一种非常轻松愉悦的阅读感受。

《花间词外》自然是以花为题。十二篇文章就是十二种花。刘琼爱花,自然也爱养花。她家小院子砌了个长条形的花台,她说这个花台培养了她的园艺爱好。刘琼也爱中国古代诗词,花是诗词中的重要意象,她由生活中花的姿态,谈到诗词中花的意象;她由诗人写花的情感,谈到历史和现实中留下的花痕。刘琼说:“栽培花卉,这是人的精神审美活动的需求。”也许这是我们理解这本书的切入口。爱花以及爱养花,透露出的是一个人的精神气质和生活情趣。我惊叹刘琼丰沛的知识量,她主要写与花草有关的知识,并带我们去欣赏诗词中那些歌咏花草的篇章。但她行文并不拘泥于此,常常旁枝逸出,涉及万象百科,仿佛信手拈来。这显然是长期读书积累的结果。刘琼爱读书,她对读书有自己的见解。她说:“读书无非两个目的:益智、生趣。 ”有的书是益智的,有的书是生趣的。刘琼写这本书,既把她读书时所获得的“益智”慷慨呈出,也将她“生趣”的体验与大家分享。因此,阅读刘琼的这本书,我们得到的是“益智”与“生趣”的双重收获。如果一定要给刘琼的这本书确立一个主题,益智和生趣便是它的主题。

刘琼的书写在修正我们对散文的偏执理念。自古以来,我们都强调“文以载道”,形散而神不散,道是灵魂。如何载道?我们应该有像《花间词外》这样的“益智”与“生趣”的散文。在刘琼的散文里,有一个强大的灵魂,这就是作家的主体精神。我们从这本书里,不仅读到了许多古代的诗人,以及他们的优美诗篇,而且还结识了一位思想开放、性情豁达、言语优雅的知识女性。她就是作者本人,在她看似漫无边际的叙谈中,传递出她对于生活、艺术和人生的深邃细致的体验和理解,表达出一种真、善、美融为一体的理想追求。这是一种有灵魂的散文写作,它有赖于作者深厚的功底和精神修炼,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