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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味蕾的记忆”镌刻历史 蒋韵新作《北方厨房》问世 以小题材反映大时代
来源:北京晚报 | 路艳霞  2021年11月05日16:43

“假鱼肚”“瓜菜代”“蒸菜蟒”“炸菜角”“黄蘑饺子”……几十种美味食物伴着岁月的痕迹纷至沓来,近日,作家蒋韵推出新作《北方厨房》。

蒋韵写作40余年,她坚持不懈进行着一次次寻根之旅,以小题材反映大时代。在这部新作中,蒋韵再现奶奶、母亲、我(蒋韵),用女性的力量护佑家族平安延续。一样一样食物的烹制,饱蘸了丰富的历史情感,也包孕了主妇们的生存信条。《北方厨房》犹如一部蒋韵的家族寻根史,她的个人成长史,更有时代变迁史。日前,记者与作家蒋韵就新书展开了一次对话。

▌几代人的厨房串起家族史

记者:从厨房里的奶奶到母亲,再到您自己,一个家族三代主妇出现在《北方厨房》里,而以厨房串起家族史,这个角度是如何寻找到的?

蒋韵:很偶然。就因为读到了《好吃的哲学》。这本书距离我们已经有200年的历史,作者叫萨瓦兰,是个法国人。此前,我从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也从没听说过这本书。但据说,这本书被称为“美食的圣经”,萨瓦兰有一句名言:“告诉我你吃什么样的食物,我就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是这样吗?我觉得他太自信,我想挑战他的自信。我想告诉他,一个中国人的饮食史,告诉他,在我这几十年的生命里,都吃过些什么。还想说,并不是所有的时候,人都有选择食物的自由。这就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

只不过,在我开始书写不久,就几乎忘记了这个叫萨瓦兰的人,我沉浸在回忆之中。辽阔无边的回忆,像秋日的阳光,温暖、透彻、凄清、难以言喻和美。我凭着味觉的记忆,依次走进奶奶的厨房、母亲的厨房,家庭或者家族的往事如浩浩江流很自然地进入到了我的文字。我知道,我不再是讲给萨瓦兰一个人听,我的厨房,我家几代人的厨房,或许,比我以为的要大。于是,我把它叫做——北方厨房。

记者:用非虚构来写记忆,需要很大勇气,把家族史公之于众会有负担吗?

蒋韵:记得我在某篇访谈中曾经说过,我只能在虚构的小说世界中和过往面对,而非虚构不行。有些东西,有些记忆,我至今不能在散文中触碰。但,对我而言,《北方厨房》远远不是一部家族史,它没有私密性,那里面没有我不能面对的东西。其余的,我还是需要交给小说。

▌两个文本的悄然对话

记者:听说您不太会做饭,那对于食物的细腻书写从何而来?

蒋韵:一个不会做饭,喜欢吃的食物也十分有限的作家,却喜欢在小说里,描写那些拥有烹饪的热情与天赋,厨艺不凡的人物。在我,这确实是一种对于现实生活中缺失的补偿。我喜欢并尊敬这样的人,我有时甚至想成为她们,走进小说中的厨房,驾轻就熟,如鱼得水。懂得善待每一棵青菜,尊敬每一粒粮食,尊敬自然界对我们的恩养,让每一种食材都能尽善尽美地物尽其用,也同时修炼出善意、惜物、干净与美好的味觉。而在小说中浸淫久了,也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真就是她们——这也是我不会做饭却敢于去写《北方厨房》的原因之一。

记者:这部新书包含两个文本,一个是非虚构之作《北方厨房》,一个是虚构之作《我们的娜塔莎》,互相照应,互相反衬,好像是两个实验文本的对话,这是刻意放在一起的吗?

蒋韵:我在写《北方厨房》的过程中,写到自制蛋黄酱做土豆沙拉这一节,牵扯出一个苏联女人,这个女人是我们那个内陆工业城市一个传奇般的存在。我写我母亲似乎是间接地从她那里学会了制作蛋黄酱的方法。但同时也冒出一个念头,猜想,她有可能是我们整个城市“蛋黄酱”的始作俑者。这其实已经偏离非虚构,开始向小说倾斜了。想到小说,我顿时心猿意马,觉得这短促的一个章节无法承载我想要表述的东西。于是我果断地放下了《北方厨房》,开始去写中篇小说《我们的娜塔莎》。

毋庸讳言,和非虚构比起来,我更热爱小说。我觉得小说是更为自由、更为沉浸的一种表达方式。也只有在小说世界里,我可以凭想象,从无到有,完成一个异国女人和一座城市悲剧性的命运关系。到此,我才觉得了却一桩心事,可以继续去写《北方厨房》了。这两个写同一个女人的文本,一个虚构一个非虚构,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发出来的。出单行本时,我女儿笛安和我的责编李伟长先生都建议,把这两个文本放在一本书里,应该很有意思。我听从了他们的建议。就像是两个文本在对话。

▌和生命赛跑“抢救记忆”

记者:您书写“记忆”的写作缘起能谈谈吗?

蒋韵:近年来,我写作的缘起,包括《北方厨房》,都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抢救记忆。一方面,我从我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身上,看到了记忆怎样先于生命而死的那种悲哀和恐怖,我害怕那种黑如深渊的空洞,这让我有一种和生命赛跑的紧迫感。而更为悲哀的是,即使没有衰老和疾病,记忆的消亡在这个健忘的尘世也无处不在。我不希望自己是个失忆的人,更不希望历史失忆。

记者:如今很多作家书写都很冷静、克制,但您的文字却一直饱含浓浓的情感。

蒋韵:冷静、克制、零度叙述,某种意义上,是现代文学的一个重要特征,也是很多作家的文学观念和追求所致。如我这样比较放任和投入的表达,是很多人所不屑的。我年轻时曾为此深深纠结,后来我似乎想通了,文学哪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又是谁制定了这样一个标准?首先,冷静、克制、零度叙述,和我的性格相悖;更重要的,我不希望被任何简单化的标签所限制。在我看来,无论是冷静克制的表达,还是投入的表达,都有可能写出令人震撼的文本,也都有可能毫无表现力、媚俗甚至糟糕。所以,我只期盼更加自由、更为真诚、更具审美的表达。当然,有温度和投入与滥情之间,也许只有一线之隔,这点其实很难把握,我会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