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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柯岩——纪念柯岩逝世十周年
来源:文艺报 | 陈玉福  2021年10月18日07:55
关键词:柯岩

柯岩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在老家的乡村小学执教,课本里有篇诗歌《周总理,你在哪里》深深打动着无数师生的心灵,那个时候我只知道这首诗的作者名叫柯岩。此外,当时教育行业订阅最多的杂志是《儿童文学》与《少年文艺》,《儿童文学》的扉页寄语“一本书就像一艘船,带领我们驶向知识的海洋。”署名正是柯岩,每期杂志一到手翻看目录时便下意识地去寻找柯岩的名字,迫不及待地去阅读她的作品,然后抄录下来讲给我的学生们听,并写进学校的黑板报以供师生们一同阅览。那时尽管与柯岩老师素未谋面,感觉中与之相距甚远,但心底里却有一份自我认可的熟络,觉得心灵上总能产生共鸣。再到后来,柯岩老师的长篇小说《寻找回来的世界》出版,我专门骑着自行车跑去县里的新华书店购买,回家途中便忍不住阅读,直到天黑才惊觉自己竟在乡村小道边一坐就是大半天,而小说也已经读了一半。

《寻找回来的世界》是一部讲述青少年成长与教育问题的现实主义小说,柯岩老师以纯美的诗意抚摸现实,通过对那些灵魂受到伤害、性格扭曲的青少年形象的刻画以及他们找回自己良知与尊严的人生经历,指出了社会转型期青少年教育方面出现的问题,对当时中国教育在经济大潮冲击下一度混乱的现实进行了抚慰人心的理想展望。《寻找回来的世界》第一次触及青少年犯罪,书中人物不囿于高墙之内,和整个社会相呼应,描绘了那些灵魂经历蜕变的痛苦和新生的喜悦,挖掘出了人类内心世界的诗意与美好,体现了“世界只有一个,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不同的世界”这样一个主题。通读这本小说,沉醉在柯岩老师构筑的文字世界里,我对教师的职业责任有了崭新的认识,对作家的职责也有了更为清晰明了的认知。从此之后,我自己在写作时逐渐学会了思考之后再动笔,确定了将社会正能量融入写作的创作思路。

再后来,《寻找回来的世界》改编为电视剧搬上屏幕,获得了一系列大奖并好评如潮,随后柯岩老师编剧的另一部电视剧《仅次于上帝的人》(又名《红蜻蜓》)热映。这是一部以人物贯穿,每集又相对独立的电视剧。故事是从中学女教师杜嵋接受一个乱班开始的。她以强烈的责任心投入工作,甚至放弃了自己的休息时间,力求了解每一个孩子,并根据学生们各自的不同特点,耐心细致地帮助教育,做家长的工作,求得了谅解和支持。她不仅完成了教学任务,还与学生交流沟通,做同学们的好朋友、好老师,出色地转变了这个落后的班集体。以她的爱心为凝聚力完成了一个个塑造人的工程。故事的背景为前几年的经商热、出国潮、赌博风、走穴风等对校园的冲击,反映孩子们身上的厌学、撒谎、早恋、自杀等问题,进行了全方位地介入。杜嵋和她的同伴在净化校园、净化孩子心灵的过程中,给人们带来强大的冲击力和丰厚的信息量,展示了广阔的生活面。

这时候,柯岩老师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在一个学者、作家、诗人之上又多了一重编剧的新身份。她是当之无愧的多面手,把笔触深入到了社会方方面面的各个角落。连续两部反映青少年教育问题的作品面世,于我的想象中这位作家必然是棱角分明、清癯睿智的学者,或许还戴了一副深度近视的眼镜,满面严肃一丝不苟。而事实上,第一次面对面见到柯岩老师,我却不知道眼前双手翻飞打着毛衣,一边笑语温言的“阿姨”正是我一直以来特别钟爱,并对我自己的文学创作有着深远影响的柯岩老师。

那是2006年的中秋节,我早已离开老家成了“北漂”一族中的一员,时任中国社会主义文艺学会法治文艺中心副主任,陪同法制文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易孟林先生、秘书长蒋卫岗先生等前去拜访贺敬之老先生。贺老家里的陈设简单朴素,客厅里张挂着素雅的字画和贺老以延安宝塔山为背景的一幅剪纸作品。最引人注目的是书柜上摆着的一个别致的相框,里边是贺老与夫人的合影。彼时,我更不知道柯岩老师就是贺老的夫人。一经介绍,我吓了一跳:“您就是柯岩老师?”时隔多年,从第一次接触柯岩作品到亲见本人,我承认自己是震惊而喜悦的。柯岩老师放下手中的毛衣笑着问:“怎么,不像?”我实话实说:“我以为柯岩老师是一位刚直不阿的男性作家,没想到却是一位慈祥的阿姨作家。”大家在笑声中拉近了距离。贺老开玩笑地说:“你可以叫她小迷糊阿姨,柯岩有本诗集就叫这个名字。”在柯岩老师面前,我的确还是一个小年轻,但一向的仰慕和尊敬使然,我觉得称为阿姨不够礼貌,可是柯岩老师一点都不在乎虚礼,坚持让我称呼她阿姨。就这样,柯岩阿姨取代了柯岩老师,在往后的数次见面中,我一直都执晚辈礼,将贺老和柯岩阿姨当成了自己文学道路上最为敬爱的亲人。

在易孟林会长、蒋卫岗秘书长和贺老说话的间隙,我站起来参观贺老的家居,发现在这个家里布置了两间书房。柯岩老师带着我一一参观,看出了我的疑惑,她幽默地说:“我们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们工作(创作)的时候是两个书房,背靠背。到了吃饭的时候,是一个厨房,面对面。”大家又一次被柯岩老师有趣的话语惹笑了。没有见到她本人之前我完全不敢想象,她就是这么一位性格爽朗、豁达,谈吐风趣、平易近人的长者,初次见面就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

第二次见到柯岩老师,是我的新长篇小说《女国土局长》定稿,请贺老为我题写书名,还有写作上的一些问题要向柯岩老师请教。这一次见面,我提出了“柯岩”这个笔名是怎么来的?柯岩老师说:“我们中国古代的人把绿绿的小苗称之为柯。岩就是大大的坚硬的岩石。岩石上是很难长出树来的,因此,凡是能在岩石上成活的树,它的根须必须透过岩石的缝隙寻找泥土,把根深深地扎入大地,它的生命力必将加倍的顽强……我取它做我的笔名,因为我知道写作是一件很难的事,决心终生扎根大地,终生奋力地攀登,从而使我的作品能像岩石中的小树那样富有生命力。”

那些年我在北京,创作上还算勤勉,几部新书也成了当时的畅销小说,这与柯岩老师的鼓励与指点脱不开关系。正因为有这样一位亲人般的老师不断激励,榜样在前,那些年直到现在,每当我在创作中有所懈怠和迷茫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现出柯岩老师这番话语,她坚持不懈、奋斗不止的精神鼓舞着我一直往前。

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和“8·8”甘肃舟曲泥石流灾害发生后,全国人民援助甘肃救灾和灾后重建,留下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浓浓情谊。为了答谢这份深情,甘肃省陇剧院在全国“两会”期间,带着甘肃人民、陇南灾区人民的重托,走进首都北京,为首都人民和“两会”代表委员献上了三部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艺术节“文华大奖特别奖”的陇剧精品《官鹅情歌》《苦乐村官》和《西狭长歌》。

受甘肃陇剧院委托,我特意去拜访柯岩老师并送上请柬,邀请她与贺老一同观看演出,柯岩老师一听没有任何犹豫当即答应。我高兴之余,又很为他们的身体担心,但柯岩老师健朗如初,看戏那天反倒催促提醒我早一点出门。两位老人虽然都已80多岁了,可是她们依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说起戏来,兴致勃勃,有分析有评论,让人心服口服。柯岩老师不但对三部戏蕴含的艺术特色和思想内容给予了很高评价,同时也提出了中肯意见。陇剧院在后面的演出中根据柯岩老师的意见对作品进行了修改,使三部戏从整体上达到了更上一层楼的水准。

2011年,尊敬的柯岩老师永远离开了我们,但她的音容笑貌和影响了几代人的数百万字的作品却永远留在了这个人世间,她的诗歌与名字已然镌刻进时代脉搏,在中国文学史上存留下永久的烙印。柯岩是一代人当之无愧的精神导师,她为青少年成长教育所做出的贡献,必将于岁月的深处永放光芒、历久弥香。

今年是柯岩老师逝世十周年,摊开书架上珍藏的已经泛出古旧色泽的小学教科书,诵读那首脍炙人口的《周总理,你在哪里》,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些年与柯岩老师交往的情景。一幕幕画面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但事实却是斯人已逝徒留怀念。身在大西北一隅千山万水之外,对着星空不禁怅然而问:十年生死两茫茫,柯岩阿姨,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