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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衎:在离文学有一点距离的地方谈论文学、反观文学、操作文学
来源:新黄河(客户端) | 江丹  2021年10月09日08:20

 

青年小说家徐衎的首部小说集《仙》上架。《仙》收录了徐衎的七篇中短篇小说,其中有普通人的日常传奇和惊心一跃,也有缓缓流动的江南雨河,展现了作者对普通人“欲望”与“变形”的深刻洞察。

其实,在这部小说集之前,很多读者已经通过《收获》《小说月报》等经典文学杂志认识了徐衎。2017年,28岁的徐衎凭借中篇小说《肉林执》出现在《收获》60周年纪念专刊上,与莫言、黄永玉、冯骥才、唐诺等知名作家的作品同期刊出。该小说呈现了江南小镇各色人等的生存现实,发人深思。在他看来,当代县城是活力且丰饶的文学书写土壤。

近日,徐衎参加了《仙》的出版方长江文艺出版社组织的媒体采访,畅谈这些年的创作经历,坦言关于写作的膨胀和困惑,以及经验和喜悦。他说,现在生活的环境其实离文学挺远的,但他觉得也是一种别样的文学经验,在离文学有一点距离的地方谈论文学、反观文学、操作文学,也挺好。

意外中的意外

新黄河:许多文学爱好者是通过你在《收获》60周年纪念专刊上发表的短篇小说《肉林执》认识到你的,可以谈谈这篇小说创作和发表过程中的故事吗?

徐衎:写作开始确实蛮早的,但起点并不高,因为在登上《收获》之前其实也被《收获》毙过很多次稿。

我的文字第一次变成铅字是小学三年级,学校里有小记者团嘛,《金华晚报》每周都有固定版面是留给小记者们的习作,当时写了个很短的东西发在“小幽默”栏目上,类似今天的微小说或者段子,作为小学生,第一次看到自己铅笔写的字变成铅字还是挺震撼的,美中不足的是“徐衎”打成了“徐衍”,喜悦打了折扣,让我又不至于太得意忘形。到了初高中,因学业压力没再有什么创作上的发挥,不过语文成绩还可以,作文成绩有时候可以弥补一下前面错了太多选择题的损失,但高考语文一塌糊涂……到了大学,阴差阳错从英文系调剂到中文系。后来觉得理直气壮在自习室看小说的日子还挺好,也就一路念了下来,也恢复了创作,试着写小说,大二大三连续参加了两次新概念作文大赛,很幸运拿了两次一等奖,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苏辛(《仙》责任编辑),那时候还是很飒的“普鲁士蓝”,再就是保研,继续在文学院念了三年书,保研之后,我记得乔以钢老师和我说过一句话:文学创作是一辈子的事,这三年可以不急于出作品,可以踏实安心读书。然后2014年毕业,参加工作,忽然有那种生活扑面而来的感觉,小说写作也一下子突破了原来的校园的闭塞,感觉可以写的东西很多很多,《肉林执》就是2014年年底起意写的。

当时我一直写的是短篇小说,所以《肉林执》写到一万五也就刹住了,当时编辑反馈,为什么要这么急呢?可以从容地展开。放了几个月,推翻重写,也不管体量大小,就是比较从容地写,不怕闲笔,不怕描述,没想到写完之后有了三万字,算是无意为之,有了我第一个中篇小说。这个小说的氛围是围绕我熟悉的、我听来的浙中小城里的一些风物人事,比如民间借贷崩盘、拆迁,但主题核心是想探讨一下,一个异类如何在一个比较传统保守的环境里面,偷天换日地完成身份认同,甚至获取某些特权。这在我看来是很惊险的一个冒险举动,也是吸引我写《肉林执》的原动力。

写完是2015年8月,刚好赶上浙江省作协一个改稿会,会上得到了一些肯定,然后又改了改,时间又到了2017年上半年,通知我,《收获》过终审了,至于发在《收获》60周年纪念专号是意外中的意外。

新黄河:《收获》60年纪念专号上和莫言的作品同时刊发,会认为算是一种认可吗?

徐衎:能上《收获》就是一个很大的认可了,我想这是很多写作者的共识,那对于我可能还有一个私人情结,就是本科时候拿了两次新概念一等奖,有段时间比较嘚瑟,然后家里长辈,比如小姨父,他也是文学爱好者,就放话说,上了《收获》才是真正的作家。然后就在我心里种下了执念。等到真正在《收获》发表后,有段时间我把那期样刊放在床头,总觉得如梦似幻。

“肌肉记忆”一样的自发动作

新黄河:你一直生活在江南,没有像许多年轻人那样选择去北上广打拼。在《仙》当中也有很明显的江南气息,能明显意识到你和作家苏童有着类似的故乡情结。江南生活对你的写作有什么影响吗?

徐衎:本科在兰州,硕士在天津,合起来也在北方待了七年,但我可能比较慢热,至今好像并没有在文中有太多的“北方书写”,故乡当然意味着比较熟悉的写作环境、素材,是某种本能、潜意识,某种“肌肉记忆”一样的自发动作。写作肯定也有一个从熟悉的、积累熟透了慢慢向陌生的经验跋涉的过程,当然很多时候其实我小说讨论的议题并不具备那么强的地域性,但还是放在江南背景是出于某种便利,小说毕竟需要搭建一些物质基础,那放在江南,我至少省去一些做功课的工夫。苏童是我写作之初很喜欢的作家,除了他的写作技巧啊,里面浓郁的江南经验确实让我很共鸣很亲切,有些细节人物甚至是要落泪的。

新黄河:《仙》中写到了很多少数群体,其中一些事离你的个人生活有些距离,你是怎么关注到这些人的生活的?如何完成写作的取材的?

徐衎:其实没什么距离。也不是我刻意去关注,因为和我的距离不算远,或目睹或道听途说,就沉淀成了意识或潜意识,比如买断工龄的棉纺厂职工,并非是东北老工业基地的“特产”,还有福利工厂的残疾人、被收养的孤残儿童,因缘际会我都有所接触,都有所感触,就写了。

《苹果刑》里的孤残儿童是我在2016年底的一次活动中第一次接触,当时感触比较大,联想了很多,就虚构了这么个故事,里面有一些生活起居的细节就源于那次接触和观察;《红墙绿水黄琉璃》是我去黄鹤楼玩的时候,天气比较炎热,导游的解说近乎聒噪了,但仍一遍一遍……突然觉得导游的工作宛如西西弗斯推石头一般绝望,由此再联想了其他一些工种,比如小学老师,五年一轮回等等,有了人物,然后结构了小说;《肉林执》写到的细节和环境氛围有一个积累的过程,有关八十年代,听长辈说过不少,比如当年怎么搞“严打”,但是主要故事线是一个比较现代性的议题,是我自己想的;《试水》就源于一个梦境,坐在船头三百六十度旋转,不停转,直到梦醒。

这也说明当代县城是多么活力又丰饶的书写土壤啊!然后我想说一点,至今为止,我没有迫于生计写过我不想写的小说,所以对于有人阅读我的小说,有出版社出版我这些小说,表示衷心感谢。

安心做一阵子大生活家

新黄河:作家有很多种,有的人大量阅读,少量输出,有的人大量输出,阅读的比重自然就下降。你自己属于哪种?在你的写作成长历程中,你个人喜欢阅读什么样的作品?

徐衎:我觉得和很多同行相比,我的阅读量和作品量都不大。说一下阅读和写作习惯吧,我都是交替着,可能阅读一阵子,然后写作一阵子,也不会有特定的书单或者以前做论文那样为了某个题材去集中阅读涉及的书目,还是比较自由散漫随性的阅读,所以我也在反省,警惕自己是不是落入到类似“信息茧房”这样的盲区里面,这些年也有意识地多读读历史、社科,防止知识结构单一、狭隘,然后在写作阶段,我可能就不太能读太长太大的部头,会读些短篇,而且我个人经验,写作过程中的阅读特别能刺激灵感,在不知道后文如何进展推进的时候,随便读点什么,总能有意外之喜。我个人喜欢阅读那种“哦,我达不到,或者我暂时达不到”的作品。

新黄河:你年少时即多次获得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这个奖项在年轻一代的心中十分有分量。对于那些想要写作的年轻人,你有什么建议?

徐衎:我参加的是第11届、第12届,新概念的光环和轰动效应当然没有它一开始那么大了,但是无可否认给我一个很大的鼓励,就是有了点底气——我可以试着继续写写看。当然也助长了我一段时间的虚荣心,那种膨胀到没边的优越感,有段时间真的有那种幻觉,就是我天下无敌了,我可以写任何想写的了,小说可以刊发在任何地方都不意外了,我的所谓的第一个长篇小说《小米村断代史》就是那个阶段的产物,在此也向当时出版它的编辑和出版社表示感谢和歉意:你们太包容了。那当然后面经历了很多生活和文学创作上的“毒打”。

如果说给年轻人的建议,可能以前我会说不要急于下笔,多沉淀,多阅读,多做准备。但这两年修订旧稿,我深深感受到,有些题材、有些细节、有些想法、有些动容,当时不记录可能也就永远地流失了,再也不会写了,所以年轻的朋友们,想写就写,勇敢写,大胆写,多写,珍惜青涩,因为但凡有点写作天赋的人是很容易成熟的,青涩更珍贵。

新黄河:你在创作当中有没有瓶颈期?会用什么方法来度过这段时间?

徐衎:以前,特别在校期间,我写小说都是想到哪儿写到哪里,就是有一点想法就下笔,所以写坏的不少,写不下去的也不少,写完了拿不出手的更不少。现在下笔谨慎一点,可能就是过了新手的那种自由期,当然工作关系,时间没那么自由也是客观原因,现在小说的创作机制是我会把想法、素材分门别类放到相应的篇目下面,所以我的手机app里面,备忘录对于我最重要……我刚看了一下,里面大概有几千条记录了,那这些素材集中,到了成熟以后,我就会选择下笔写出其中的某篇,所以目前倒是没有瓶颈期的感觉,因为可写的太多。

写作久了是要面对自我重复的陷阱,但这个问题目前不算困扰我,毕竟手头的书,我这辈子再努力用功也不可能看完了,以前一想到这个就焦虑,现在却是心安,意味着我有退路,浩瀚的退路,如何寻求写作新的增长点突破口,阅读、观影都可以,或者干脆不写作,放下作家的自我暗示,安心做一阵子大生活家,也可以。

我现在生活工作的环境其实离文学挺远的,相反身处一个几乎都是理工科生的环境里面,我觉得有一种文科生少有的务实空气,然后在现实生活中对我的帮助也挺大,比如帮我看房、买房,讨论理财什么的,我觉得也是一种别样的文学经验。在离文学有一点距离的地方谈论文学、反观文学、操作文学,我觉得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