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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一枫:作家由生活培养,大学是生活的一部分
来源: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微信公众号) | 石一枫  邵燕君  2021年10月08日07:59

石一枫,作家、《当代》杂志资深编辑。著有长篇小说《红旗下的果儿》《节节最爱声光电》《借命而生》等。2018年,凭《世间已无陈金芳》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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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君:

自上世纪30年代美国爱荷华大学建立创意写作系统(Creative Writing System)以来,由大学培养创意写作人才的教育模式已被世界广为接受。2009年,复旦大学首设创意写作专业。其后,上海大学、西北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同济大学、南京大学、清华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院校也相继建立相关机构。北京大学中文系自2004年招收第一位写作方向硕士至今,亦长期致力于大学文学教育与写作能力培养的探索,不久前又成立了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创意写作在中国大陆高校正呈现出蓬勃发展的势头,与此同时也一直存在着一些质疑。比如,创意写作如果只是一门实践性的专业,它又如何能学科化?如果成功地实现了学科化,被纳入了严整的学科体制内,它不是又走到了创立时初衷的反面吗?文学创作真的能在课堂上教授吗?大学能培养作家吗?作家是怎样炼成的?请您就以上感兴趣的话题谈谈您的看法。

石一枫:

就说说大学能不能培养作家吧,我觉得肯定能,而且已经培养出一大帮了。现在年轻点儿的作家不都上过大学么,统而言之,都是大学培养的。当然这跟创意写作没什么关系,只是说明大学扩招了,或者说是我国的高等教育普及了。改革开放以后长大成人的作家,普遍各有其专业背景,写东西也带着真假参半的现代知识分子气息,这恐怕就是上过大学的原因。当然再具体点儿,大学的中文系能不能培养作家?这就不好说了。就算有,到底是先有了当作家的潜质又有志于此所以上了中文系,还是说上了中文系又学了创意写作所以就干一行爱一行了?可能还得具体分析。鸡蛋才能孵出鸡来,石头没准儿能孵出孙悟空,不过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石头。赶上几个受精卵,大学如果能当好所谓“孵化器”,当然也是善莫大焉。只不过不是还有句话,叫“大学不是养鸡场”么?希望培养作家的过程符合点儿文学创作规律,别像别的学科那么“卷”,那就更加善莫大焉了。至于作家到底谁培养的,我还是相信那句老话,生活培养的。而大学恰恰早已成为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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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君:

在现代大学的学科体制内,文学研究已经成为一项独立的学问,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也不再是皮毛依附的关系。很多文学批评者没有创作经验,甚至不再是热忱的读者。但近年来情况似乎在发生变化,一些著名批评家开始转向创作,成为“新锐作家”。您怎么看这一现象?您是否认为文学创作经验对于文学研究者来说是重要的,甚至不可或缺的?

石一枫:

我觉得研究文学的人开始文学创作,这很正常。过去写“诗话”那帮人不同时也是诗人么。《红楼梦》里的小姐教育爱好文学的丫头,理论一套一套的,创作经验也很丰富。本来就是有感而发的事儿,研究者反串,怎么着也比创作者写不出来愣挤强。至于是不是搞研究就一定要有文学创作经验,其实倒不见得,更重要的可能是文学鉴赏能力。有文心的人,做批评也不是依附于作家的原创,反而是再创作。有时候我也觉得写得漂亮的批评,其实比它的批评对象更有文学性也更有见识——那对作家而言,才真是既夸了也啪啪打脸了。而且开个玩笑,批评家能涉足创作,作家也可以反攻倒算写评论嘛,看谁对对方的黑话掌握得更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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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君:

伴随当代文学生产机制的市场化转型,作家制度也发生变化。尤其是网络文学兴起以来,形成了一套独立完整的生产机制和职业作家制度。在这个制度里,编辑的地位在下降,变成了运营编辑;读者的地位在上升,尤其是被称为“老白”的精英粉丝群体成为新“把关系统”。他们不但是主要的付费群体,也积极参与创作过程,他们的各种点评形成的“口碑”也可以吸引“小白”读者,也就是说他们也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批评者颁发象征资本的功能,并且可以直接将其转化为经济资本。作者与其“铁粉团”形成“强制约”关系,作者未必完全接受粉丝的意见,但却不能失去粉丝的支持……您怎么看待这种“强制约”关系?在非商业性的创作中,核心读者群体的存在是否也是至关重要的?您理想中的作者-编辑-读者-批评者关系是什么样的?

石一枫:

单从生态上讲,我不觉得网络就有多么大的创新意义。比如说和读者的互动,古时候小说都是话本,上面说书底下听得不爽了还能骂街呢,那种制约关系强不强?从李伯远到鸳蝴派再到金庸的小说,原先也是在报纸上连载,也和我们习惯上的出版过程大不相同。在某些层面上,把网络文学放到千百年来通俗文学的流变中考虑,或许也是一个思路。此外还是得说说形而上的事儿,五四以来的新文学之所以新,恐怕还不是新在传播媒介上,而是新在对社会变化和社会伦理提出了新问题、新反思。从这个角度上看,也许“新文学”今天依然常新,而新媒介上当然有别开生面的东西,但泥沙俱下的更多——我们这个时代最陈腐最乏味的气息,同样充斥着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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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君:

2021年6月21日,创办于1957年的《收获》App上线。1979年1月到1999年的过刊全部上架,新作品单篇上架。2021年7月1日,《收获》联合《小说评论》、喜马拉雅、后浪,举办赛程长达5个月的收获App“无界-双盲命题写作大赛”,邀请知名作家和跨界作者根据每月命题写作,所有使用汉语写作的文学爱好者均可参与。《收获》此举是否意味着纯文学期刊的网络移民?您怎么看待这一新趋向?

石一枫:

App这事儿我觉得没有“移民”那么复杂吧,起码不必理解为向新的土地新的人民宣誓效忠,倒是可以看作是开了个网上门市部,是一个便民举措。过去买菜还得上菜市场呢,现在也能网上下单,所以群众想必会欢迎。其实各个杂志以前的内容也都会上网,而在做App这事儿上,《收获》杂志又领了风气之先。不过说到我个人,喜欢《收获》杂志还是因为喜欢它内容里的“收获味儿”,就像《当代》有当代味儿,《十月》有十月味儿一样。再说点儿大词儿,《收获》能坚持“说真话”和“把心交给读者”的办刊宗旨,就会受人尊重,而同样作为一个文学杂志的编辑,我觉得干我们这行的还是应该发扬八十年代以来前辈们留下的优良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