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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河之子经意或不经意的文化使命 ——谈对徐迅散文的一些认识
来源:中国青年报 | 石英  2021年07月27日15:06
关键词:散文 徐迅

我与徐迅相识快三十年了。在这不算太短的人生历程中,凡我能看到的他发表的作品都曾读过。但说实话,在这之前,我没有为他的作品写过一点纸面上的文字。这次我愿意将以往读他作品的感觉,谈谈我的认识。当然,也不是仅有限的文字论文字,还自然联系到写这些文字的人与其他。

读徐迅散文作品,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心中永贮的“皖河情”。虽来北京这么多年,但最清晰的梦境仍然在那里。我读后的感觉只有用一个词语能够表述,这就是他的生命之本,也是文学灵性的根系在那里。他对“皖河”的这种深刻度,还不同于我们在许多散文中看到的那种所谓的“乡情”。最看得出的是,他后来不论多少年形成的品性与认知等等,追根溯源,都与那里有关。

譬如说,一个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遇到什么困难问题,乃至更大的意外等,最想见到的,至少要与之倾诉的,第一位仍是自己的母亲。此应是生命之本源。同样地,也是一个作家的作品之根系所在。读了他的一些散文,我确认徐迅这位作家及其作品,是有坚实的“本”极深的“根”的。这种“根”和“本”,与那个地域,那方的水土有关,与美好的人性的关系更加密切。

在散文中,他写到比他大两岁的姐姐。升初中,只有一个名额,姐姐让给了他。小时候在一起抓鱼,姐姐抓到了,说“这是咱们俩抓的”。弟弟去念书,她没能去,她又说“这是咱们俩一起念的”。这就是来自“本”和“根”那里的人性。有根本的“不吝”,才有枝叶的无私。从这根系中涌出的感情,产生的文学作品,怎能不感人呢?

他的“根本”之地还是一块丰厚的文化沃土。从这块沃土上生长出来的作家及其作品,自然就喷发着浓郁的文化气息。毋须赘言,文化积累丰厚,笔下的意蕴就不可能稀薄。甭说别的,单拿“皖河”流域的戏剧,似乎就是一片天造地设的艺术奇葩园林。从程长庚到严凤英,源远流长。作者在相关的篇章中列出一长串戏剧家的名字。其中有的我也很熟悉,却不及作者知道的这么多,足见还是本乡本土人最熟悉。

这片地方还有一个突出的特点,不出道则已,一出道就非同凡响,大都是业内的尖子。而且绝不限于本地,也不限于后来京剧形成的北京。不少人都声名远播,甚至连穷乡僻壤亦知其名。我山东半岛故乡农村的老农还知道杨小楼的武生是“没比的”;我叔伯二舅当年在上海当厨师,也知夏月润的老生、武生、红生“全活”,演啥啥行。我幼时知道这些京剧艺术家的名字多是从天津言情小说家刘云若的小说里读到的,刘写梨园行的作品很多,也看过程继仙、杨月楼父子和夏月润的戏。他说别看人家是“唱戏的”,还很重人格重气节,“有骨头”。杨小楼很有民族气节;夏月润在上海不在洋人租界里唱戏,自己到南市开新剧场唱给中国人看,“挺够意思”。他们的从艺和为人,都能进入当时作家的作品里,可见其影响之深广。

当然,正如徐迅在文中所述,近四百年前的明末清初,这片土地上也出了一个怪胎和败类,这就是“剧作家”和升官迷阮大铖。此人出于邪恶目的而卖身投靠成性:明末天启年间投靠魏忠贤;南明弘光年间投靠马士英之流为非作歹,祸乱朝野;后又叛明降清,引清军攻取仙霞岭而毙命(一说是被清方杀死)。总之是死有余辜,向为乡里人所不齿,连本族人对之亦嗤之以鼻,拒其入阮氏族谱。

作者在文中表现出的是非正邪的鲜明态度,对乡贤艺术精英爱之挚切,对个别败类亦不加掩饰。自豪与痛恶并具,正气与污行绝不混淆。一片艺术资源丰饶的沃土,一派正气、明辨是非的乡亲,作者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然会受到良性的影响与艺术氛围的熏陶,成就了一位始终取法乎上、力攀思想和艺术高度的文学家;与此并行的是健全的人格与温文而坚毅的性格。

我还注意到,如以早期我读到的徐迅的语言文字与现在相对照,那么他在语言文字的表达方式和表现力上已有明显的发展、改变与增强。

在“曾经”有过的印象中,我的总体感觉徐迅的散文语言是很美的:流畅、丰赡、但不矫揉,并且富有青春气息。而现在的徐迅,“曾经”的那些优长基本上还在,但我确定的感觉是,已经上了一个不小的台阶。仍然是美,却多了一些深厚;仍然很热情,却融入更多的思辨成分;仍然是比较流畅,却常能在深水区潜泳并时有起伏。如,田野还是田野,但“蜜蜂的叫声嗡嗡嘤嘤的,吵得五月的田野微微发熏,土地已裂开美丽的花纹”。描写还是既定的惯常的细腻,但词语的跳荡,内在的机智,同样的生活化都透着一种“过来人”的老练;“残存的油菜的枝干,结出一粒粒的菜籽在风中昂首挺立。那是乡村五月的旗帜。几阵麦黄风吹拂,那上面就会有轻轻的爆裂声响动。阳光里这种声音很悦耳、圆润。如同大地上窃窃的私语,交头接耳着日子”。不仅仅是因为又过了一些天一些年,更本质的是:生活的历练悄然告诉他更多的叫“见识”的东西。他的笔下确是具象的实景,但经意不经意间也会化实为虚,同时也不排斥就是宏观的广义的人生图像。

最后一点也绝不可忽略,他对人生世界(包括人与文学的关系等)的认识呈现出愈来愈深刻,眼光愈来愈锐敏的趋势。这是一个成熟作家在创作生命道路上体验跋涉之艰的必然。但徐迅就是徐迅,这种趋势完全是出诸自然,是来自于正当的火候,而绝非什么故作高深的“玩哲学”。在某种意义上是在体验过程中被“挤”出来的思想火花。所谓“哲学”,在生活运行的轨迹中本就存在,就看有心人是否能将其提炼出来罢了。

作者写到自己目不识丁的祖母说过一句哲理味十足的话:“人就像一根麦秸,折一下就断了,就碎了”。这句话触及了人的脆弱性的一面。正如战争与种种天灾和人为灾难造成的未能预卜或难以避免的伤亡,等等。但看来脆弱的麦秸也有多种用途:“它不仅可以做燃料煮饭,还在于能够制成各式各样的花虫鸟兽之类”。而人与麦秸最大也是最本质的区别还在于:人是有思想的。人类的正确思想并不那么脆弱,真的有些脆弱的倒是人的肉体,这倒是需要人类更好地警醒的:珍惜生命,珍重人类生存的环境,当心不要使人类真的成为麦秸,哪怕是一根根“有思想的麦秸”。老祖母的比喻虽然有点简单,却也并非完全是杞人忧天。

徐迅在他的散文中,时不时流露出他出生之域是属于“南方”这类文字。而在我的感觉中,那片地方既不是地理意义上的北方,却也不是典型的“南方”。这还不只是从地图上经纬度的划分使然,而主要是从我多年来去过,感染过那里的地域环境、人文况味、语言特点等等,使我产生出这样一种概念:它融合了中国南北方的一些重要方面,提炼了它们各自的所长,毫不张扬却十分坚韧地发扬与坚守着自己形成的基本性格和风貌;绝不急于事功却最终会显现出自身独特却不怪异,自信而不矫饰,厚实而忌飘浮的完整气脉。

我觉得,他的故乡,就是大江南北、中国南北方的连结带,至少是连结带之一。而他本人,就是这个连结带的文化使者。不论他本人明确意识到与否,在我所认识的人士之中,他是这种文化使者的典型代表。也不论他明确意识到与否,在他的文字中,许多篇章都自然流露着这一代表的心理、情感乃至义不容辞的责任。这也许并非他当初来北京时刻意的打算,但历史的“排列组合”却自然将有志者推向一个合适的部位,使一个皖河岸边的农家孩子将油菜花和稻田的淳朴意蕴与千里之外的煤炭文学的矿藏联姻,生活与艺术达到真正的“天作之合”。也许在当事人的心目中,这一切同样出诸自然,就像上班下班那样自然,甚至只是一种义务。但实质上是一种天意的遇合,更是一种人心的大爱和竭诚的善举。

对此,徐迅已经付出了很大的心力,创下了可观的业绩。今后,我坚信他更将以正当中年的成熟和更加厚实的积累,在文学事业(不仅是煤炭文学)上推向一个新的高度,而且是带有鲜明印记的“我”的风韵。从我深读他的散文时,我就想到这种前景必然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