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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者启功》:凝望大师的背影
来源:人民铁道报 | 胡俊杰  2021年07月19日13:45
关键词:书法家 启功

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坚净居,是启功先生的书斋名号。石与水为自然造化,坚与净皆出于天性。借用作者的话,“简陋、逼仄、朴素、陈旧”的坚净居,因启功先生而永留史册,也永恒地泽被世人。

 

人至中年,对于“才”“智”的希求,渐渐淡了。只对一个“仁”字,格外觉得亲近。徐可先生所著《仁者启功》,深深吸引我。

我对书画痴迷,古代字帖读得多一些,近现代书法,我最崇拜启功先生。在北京城,各类机构牌匾,启功先生题字是常见的。记得北京师范大学的“实习餐厅”,与朋友聚过几次,牌匾便是启功先生的手笔。启功先生的字很有美感。尤其是大篇幅的字,清气满怀,像是微雨后的竹林,干净通透,布局没有狂傲和玄虚,平易近人。又想起,在婺源,我曾购得一对樟木镇纸,上面刻的,正是启功先生楹联“行文简浅显,做事诚平恒”,口齿生香。近日读罢《仁者启功》一书,再看启功先生书法,满纸的仁者情怀。

这本《仁者启功》,是散文集,文章风格跟启功先生的书法类似,行文干净通透,又满怀深情。读来像是清晨于林间漫步,轻松之余又吸收了营养。有的篇章反复读,一代大师的行谊如在目前,我被启功先生的人格所感动,也被作者对启功先生的深情所感染。收获的,是人间值得。

脑海里,清晰浮现这样的场景:

一日,启功先生跟客人们正欲出门,面前迎来一位年轻书生,自报家门,是某大报社记者,奉领导之命,请文化界名人为专刊题写刊名。这种请求,启功先生应承得太多了,按惯例询问一句:“是要横的还是竖的?”年轻人未加思索,接着老人的话——“横的竖的各来一幅!”启功先生不客气地接茬:“那要不要斜的、圆的各给你写一个,简体、繁体再给你写一个?你光想着排字工人方便,就不替我这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想想?”年轻人一看先生不悦,才知道自己闯了祸,一时语塞。只能眼看着先生在众人的催促声中离开。

令读者感到意外的,是下一幕场景:还是刚才那位年轻人,某日,收到北师大寄来的一封信,信封上是熟悉的启功字体。拆开信封,别无他物,两幅字“图书评论”,一幅是横着,一幅是竖着。年轻人大为感动。那天本以为得罪了启功先生,却没承想,好幽默的启功先生只是当面揶揄几句,私下里还是将他的请求默默记在心里,并认真完成。

这位年轻人,便是《仁者启功》一书的作者,散文家徐可先生。他与启功先生的交往,正是从这次求字开始的。当年这个颇富戏剧性的开端,已经为徐可对启功先生“仁者”情怀的深刻认识,埋下了伏笔。

《仁者启功》一书可读性强,作者的语言相当平和,他形容启功先生:“着一身家常便装,灯笼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当听说我有了孩子之后,他高兴得抚掌大笑:‘哈哈,当爸爸了!’”一段段故事,一缕缕深情,作者笔下,那个可亲可敬、面带慈爱笑容的文化巨匠启功先生近在眼前:

摩肩接踵的客人终于散去了。夜深人静,经常失眠的启功先生,终于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进行书法创作。常常,他不是信笔写来,而是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封面写“书债”二字,里面记满了索书人的姓名。本子换了一本又一本,债却是永远还不完……由于启功先生的书名太大,求字的人趋之若鹜,认识或不认识的,懂不懂书法的,都来求。启功先生菩萨心肠,几乎有求必应,只是辛苦了自己。

在北京潘家园等地,充斥着假冒的启功先生书法作品。朋友们抱不平,劝他打官司,启功先生一笑而过:屈死不告状。他说,他看得很明白,越打官司,那些人的名气就越大,“他们仿我的字换钱用,干嘛要打破人家的饭碗呢”。简简单单的不计较,小道理背后有大哲学。

启功先生冠心病急性发作,病情严重,经过抢救之后好转。第二天,一位朋友打电话来问病情如何,老人回答:“我已经鸟乎了。”友人不解其意,他接着哈哈大笑说:“只差一点就‘呜呼’了。”启功先生总用一种“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态度在生活,将生死都看淡了。和蔼如弥勒佛般的外表,包裹着有趣的灵魂。

“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66岁,启功先生自作墓志铭。

这段墓志铭,作为《站在启功先生墓前》这篇文章的开篇,启功先生的自嘲式幽默,与作者庄重沉穆的怀念笔调形成强烈对比,读罢,心中涟漪久久不能平息。这篇大散文从启功先生的安葬仪式现场写起,切入启功先生苦难的人生经历,以温润风格总结了先生高尚的人格,“至真,至善,至坚,至净”,笔笔深情,又婉转地回忆起与启功先生十几年的交往,抒发了对先生离世的无限忧伤。而文章末尾,又开显出亮色:“一时间,我竟出离了悲伤。我又一次捧读着一本大书,对人生多了几分感悟,对生命多了几分敬畏,对荣辱多了几分超然,对得失多了几分洒脱。”这是启功先生对晚辈的馈赠,是作者最真实和珍贵的生命体验。

一日收看学者刘墨先生的网络直播,刚好提到启功先生。他说,没有见过大师是遗憾的。比如他那个时候,完全有机会去见见梁漱溟、朱光潜、宗白华,但遗憾错失了机会。但他见过季羡林、王朝闻、启功先生,又是值得欣慰的。有人问,见了大师有什么用呢?刘墨先生回答:“只有你见到他们之后,你才知道什么叫一个时代。”

听了这段话很受启发,我想,作者徐可作为生活在大师身边的人,默默地从启功先生身上吸收了很多养分,所以路走得稳,得失也颇能看得透。借用刘墨老师的话,他以“时代眼光”审察世事。

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坚净居,是启功先生的书斋名号。石与水为自然造化,坚与净皆出于天性。借用作者的话,“简陋、逼仄、朴素、陈旧”的坚净居,因启功先生而永留史册,也永恒地泽被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