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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此刻》:信念诗学的转换与生成
来源:文艺报 | 王彦明  2021年06月18日09:11
关键词:吴小虫 诗歌

想要抵达“适得其所”,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尤其在写作领域。即使我们努力建构起一套系统,也会在时光面前悄然瓦解。无论是言语、修辞,还是体例,都在写作的修炼过程中,不断经受着洗礼与替换。在某种意义上,写作就是成长的谱系,建构与扬弃形成内部的循环,只是它上升的方式,是螺旋状的。

而这种“上升”,多数时候,都与写作者的生命形式构成了一种互文关系。金字塔起于塔基,而终于塔顶,其间的差异在于写作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使之看起来仿佛没有终点。但不可否认的是根基之于写作者本身的价值,可能就是一生的符号与标志。同时无法忽视的是,建构的过程之中,总是会有或显或隐的结构印痕展现在我们眼前。

叶延滨、王夫刚和石头在谈论吴小虫的诗作时,不约而同地指向了重庆“华岩寺”,将其视为吴小虫诗歌再造的一个重要精神坐标。这种共识建立于吴小虫诗歌美学与精神倾向的双重变化之上。没有足够自省能力的人,即使生存环境转换,也只是意味着肉身的迁移;惟有那些主动介入生活,有着清醒的思考的人,才可以在生命的转承中,体味物候人情、世事沧桑,进而构建“自我”的系统。

我们可以清晰地体味吴小虫对于诗歌的执著,大有“从一而终”的献身意识。“你热爱诗歌/并渴望成为诗人”(《序曲》),将这样的句子作为一种宣言——当别人都在试图淡化诗人这种身份的时候,他却在强化,而这又是基于自我的抉择:“总要听凭内心的召唤/哪怕前面是悬崖”。赌上退路的人,总要有一种孤绝的勇气,仿佛攀登山峰,“道阻且长”,却甘愿承受此间种种。

吴小虫的生活路线,大致是“山西-陕西-山西-重庆-成都”,而背后衔接的就是认知的变化、成熟的历程。对于语言的认识越发清晰,早期的作品,他每每将伤口和隐痛示人、召唤一种情怀,在体认亲人、民工、患病者等一系列群体的痛感的时候,不断将之扩散化,试图以一剂猛药催醒熟睡的人。而同样让我们注意的是,他自己有时独立在外,有时置身其中。他愿承担诗人的责任:“不过我还有句话,无论选哪一条/我都想通往你的心里”。在歧义的语境中,是对女友的劝慰,更是对于写作的期待。

信是立身之本,吴小虫也曾有意识地提到:“一个诗人作家,先培养格,然后才是语言修辞和文心。”这里的“格”,可以是品格、人格,人的精神脉络,人生主线。在同一篇札记里他还将“宗教精神、哲学思想、生命体验以及诗歌图景”进行并置,他并没有在前后语境中进一步诠释,就是以这样一种截断的形式,很醒目地表明立场,其余的部分空着,让解读者自行填充。

显然这是吴小虫选择的“四种武器”,也是他多年写作修炼的全面总结。如果说,他的早期作品主要集中在传递个人情感体验的基础上,表达对诗歌“致用”的期许的话,那么此时他的体悟则转向了对宗教精神的领悟,对哲学思想的渗透和构建自我诗歌版图的强烈愿景。这种转向意味着谱系的拓展和诗歌世界的“訇然中开”。

弗罗斯特说,一首诗自有其运动轨迹,它始于欢欣,终于智慧。这样的话语,拓展为个体的生命历程和写作认知过程同样有效。巴特勒表示,“那些耳熟能详的思想家及其理论……为艺术家现代主义独特风格的创新提供了思想观念的有力支持”。信念的转换与调和,是基于生命经验的成长。当阅历内化为一种隐力,它会不自觉地散发光亮,在我们生命的每个部分自然显现。我们在吴小虫的诗歌中,经常地遇到佛典、偈语和禅意……通常这些都会以诗的形式去观照世界、众生和自我。

先前吴小虫专注的意象更多可能是“月亮”“诗人”和“广玉兰”一类,此时则是“鱼”“猫”“死者”等,也是以信念为纽带,进行了转换,这是从执念向着禅意伸出触角的方式。前者的阴性、光洁、柔和、唯美,正是诗歌语言“雅”的强力表现;而后者的俯身而下,探向生活之渊,则是一种精神的漫漶化、自由和自主化。

在吴小虫的诗歌里,他以宗教形成一种修辞方式,解决了思想问题;语言层面,既有对唯美主义的追求,又同时不断地融入生活语汇,在这种冲淡的过程中,形成自我的语言结构。也许早期的写作,倾向于艾略特式的内心呐喊,晚近则倾向于召唤本心,以禅意辐散至多个层面。

近些年,我也看到很多他对自身写作的修正,譬如他的小札中就曾写道“亲情式书写败坏了个体诗学的构建”,这种自我调整是形成最终认知必不可少的一环。而当下他的写作理想又是什么呢?他说:“一个诗人不能从竞技的心态中走出来,那么他终究会感到自己的无力。诗要入自由,融八荒,心无挂碍。”

抵达本身,进入自由,拓展疆域是追求理念,也是实践的支撑。《山间来信》《寒山:诗歌与宗教的异同》《弗里尔一九一零年龙门纪行》等作品,他将疆域拓展为诗与具体的文字、抽象的宗教意识和人类思想进行对接,这种对话关系是一种自我的选择和确认。所谓自由,是在写作从对象、题材和精神上,获得多维度的了无挂碍。他的《正反》进入到一种灵魂的穿越,那种基于宗教的平等性原则,以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乐观,很容易感染我们。《本心录》的第三节也有此类表达。那种抵达感,深层就是轮回意识与众生平等精神。

诗集的名字《一生此刻》,像一道暗影投射在生命的旅程上,甚至把旅程中所有的风景都简化掉了,仅仅是保存了点与线的关联。也许在某个瞬间,我们都会怀疑,人生就是如许简单。这似乎也在暗示这个时刻的重要性,一个点和一条线并置,这个点应该凝结了多少力量?以至于沉重到可以和那条线取得平衡。我以这样一种方式解读吴小虫的作品,就是希望在结构层面上取得这样一种平衡:在行进中,“此刻”无论明或暗,都成为“一生”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