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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缘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 储福金  2021年05月17日07:25

储福金 郭红松绘

江苏镇江焦山风景区美景。 陈 岗摄(人民图片)

金山寺。 王瑞稼摄

上一次去金山寺,大概是20年前的事了。我这么多年,多与山水结缘,细想起来,不同国家与地区的寺庙也游览不少,有朝鲜、韩国、日本、印度、尼泊尔以及东南亚诸国的。名山大川名寺大佛见得多了,亲近之心不减,相融之感已生。

再入金山寺。见大香炉上铸有“江天禅寺”四个字。金山寺本就是江天禅寺,由清康熙帝题名而定,这里延用旧称。从大雄宝殿后拾级而上,登高至顶,到康熙帝题“江天一览”碑前,放眼望去,经无数岁月的沧海桑田,长江水道不见了,眼下只有一片水面,四围已是城市风光。

在慈寿塔上凭栏远眺,焦山在东面江天之中。旧称焦山为东浮玉,金山为西浮玉。焦山雄峙扬子江心,树木繁茂,古寺掩映其间,人道“山裹寺”;而金山寺是围山而筑,人道“寺裹山”。以往也曾数次去过焦山,很爱那江边倚山之道和山间葱茏之色,觉得高僧大德的修行理应在如此清幽之处。

焦山寺名“定慧寺”,亦是康熙帝所题。康熙题这两座寺名,颇有意味。苏东坡有诗云:“金山楼观何眈眈,撞钟击鼓闻淮南。焦山何有有修竹,采薪汲水僧两三。”对金焦两山的外形内涵作了比较。康熙以“江天”来题名金山寺,辽阔江天,其势在外;又以“定慧”来题名焦山寺,禅修定慧,其蕴在内。

金山寺自清代以来,已与陆地相连,但是浮于我意识中的金山形象,却总是四周围着水的焦山模样,细想一想,这也许便是我登金山寺有陌生感的原因吧。实在是这些年看多了有关许仙、白娘子的电影和电视剧,产生出来的意象。银幕与屏幕上的形象是立体的生动的,白蛇传的故事少不了连着法海,连着金山寺,水漫金山便是围着金山的四面江水升起来,卷上来,奔腾着滂潮激浪的喧啸,挟带着虾兵蟹将的呐喊,而寺中的和尚们依然稳稳地坐着,敲着木鱼……

下得塔来,想着要去看一看法海洞。法海洞旧时肯定是看过的,但在记忆中完全没有方位了。及至寻到那洞,并非在隐蔽处,但洞中的容身之处也太小了。不免体味一下这法海,都说他管闲事也就罢了,偏偏管的是人家的好姻缘。最后惹得白娘子索夫不得,水淹了金山,犯了天条。反观法海,也脱不了干系,总觉他太执著教条,有些不慧了。

但还是要为这金山住持法海说两句话。禅宗为大乘佛教,讲的是普度众生。在洞里悟了,还须到尘世中行履。他见着人妖孽缘,引许仙摆脱而走正觉之道,实属苦口婆心。

再引出金山寺另一住持佛印来,佛印与苏东坡有一段传说:佛印问苏东坡,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东坡答:一堆牛屎。苏东坡问佛印,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佛印答:一尊佛。东坡的妹妹苏小妹评点甚合禅理:心中有佛,见人是佛;心中有屎,见人是屎。

回到法海的道理上来,法海的心中,白娘子是妖,他既见妖,乃是他心中有妖,他非灭非除不可,心魔不消,何以成佛?

如此思来,天下的理都是理,而天下的理也都不是绝对的理。到焦山去静一静心,定生慧,会有一番了悟。

其实,许仙乃一凡夫俗子,与世上无数普通人一样,只求一段缘。白娘子漂亮贤惠,对他一片痴情,更为他生了孩子,如此缘分怎舍得割断?而今的年轻人,来金山便会想到这段让人向往的缘,点上一炷清香,以求那美好的姻缘。

镇江以三山闻名天下,金山、焦山之外,还有北固山。说金山求缘,焦山定缘,毫无疑问,北固山便是结缘了。

“刘备招亲”的甘露寺在北固山。

甘露寺因孙刘联姻结缘而闻名于后世,其实甘露寺在古时规模宏大,是名刹,寺庙建筑特点与金焦两山又显不同,金山是“寺裹山”,焦山是“山裹寺”,而北固山是“寺镇山”,以飞阁凌空之势,形成“寺冠山”的特色。

说到招亲,不免让人有欢喜缱绻之感,但北固山却是放眼天下、抚今怀古的所在。

刘备招亲,结亲的双方,都怀天下之志。想当年,刘备、孙权勒马山上,扬马鞭指点江山,试剑之石上尽显壮怀。传说刘备初见北固山,只见它踞临长江之滨,峭壁如削,形势险固,不由叹:真乃天下第一江山。后来,梁武帝到北固山时,直书“天下第一江山”六字,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吧。

我登北固楼,前两日还是阴雨天气,眼下天色晴好,春意微绿,漫漫水面上浮着淡淡白气,放眼远眺,左岸见金山,右边江水中有焦山,金焦相环北固居中,三山鼎足水面相通。

“满眼风光北固楼”,北固楼上自然会想到南宋诗词大家辛弃疾,他写北固山感怀的两首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实乃千古名篇。书不尽的金戈铁马,说不完的如虎霸气,登北固楼,怎能不令人生发一番思古之幽情。

多少情怀,无处寻觅;江水滚滚,千古悠悠。

北固山还有多景楼。多景楼为甘露寺寺楼之一,始建于北宋,原建于唐临江亭旧址之上,取唐李德裕“多景悬窗牖”诗意。宋代书法家米芾为多景楼题匾,并作“多景楼诗”,诗中有句“天下江山第一楼”。此书法亦是传世佳作。多景楼也是几经兴废更迭,年代久了,古楼总是经自然风雨或经战争炮火,毁了再建。

登楼观景,把栏杆拍了,思无数英雄在此抒怀。我驻步在一座碑前良久。那是一座诗碑,碑上诗文系日本使臣阿倍仲麻吕所作。阿倍仲麻吕汉名晁衡,是遣唐留学生,在中国长安进唐太学读书,后考中进士,与王维、李白等唐代诗人多有交往。再后晁衡受命为唐使,与鉴真大师及日本使臣东渡,途中船泊扬子江畔。夜晚月光皎洁,晁衡写下了这五言诗《望月望乡》:“翘首望东天,神驰奈良边。三笠山顶上,想又皎月圆。”

晁衡的这首《望乡望月》,在日本几乎家喻户晓,广为传诵。其诗句平白明了,却极富意象。好文字自是朴实无华。晁衡写这首诗时,已在中国生活了36年,结缘甚深,是真正的中日友谊使者。然而此次晁衡回国途中,却遇上天灾人祸,当时,长安误传晁衡溺死,李白为此写了《哭晁卿衡》的诗来悼念他。

可见两国诗人情缘长存。

(储福金,发表及出版长篇小说14部,中、短篇小说200余篇,散文集3部。部分作品翻译成英、法、日、俄等国文字。曾获庄重文文学奖、江苏省政府文学艺术奖、《小说选刊》年度大奖、百花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