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中国材料、中国思想、中国概念、中国精神的美学话语，是与西方美学对话互鉴的重要前提，也是中国美学可以贡献给全球学术共同体的重要资源。长期以来，我国美学界在学习西方美学的过程中，也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奉西方思想为圭臬的倾向。伴随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号角吹响，发掘中华优秀资源，振奋民族精神，为人类整体文明发展添砖加瓦，已成时代共识。金雅教授及其带领的团队长期致力于中华民族美学思想资源的整理和中华民族美学精神的开掘。日前，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人生论美学引论》，就是他们最新的探索成果。这本著作集中聚焦了梁启超、王国维、朱光潜、宗白华、丰子恺、方东美六位中国现代美学大家的人生论思想，精准提炼和阐发了其中蕴含的人生论美学精神，为我们展现出一幅绚丽而富有中国气息的人生论美学画卷。

20世纪以来，中国现代美学的建构受到了西方美学的直接影响，但梁启超、王国维、朱光潜等都有深厚的国学素养和鲜明的民族立场，具有温厚而深挚的人文情怀。他们生活的时代，新旧交替、中西碰撞，各种思想纷纭复杂，如何准确地把握他们的思想主脉及其精神底蕴，提炼出清晰的思想脉络和精神特质，是颇具挑战性的课题。金雅等学者从中国传统文化人生论的核心特质出发，通过长期深入的研究，紧紧围绕“人生论”这一“中国哲学之中心部分”，取精用宏。在该书写作中，从纵向上将中国现代人生论美学思想的发展脉络概括为开掘、拓展、丰富三个阶段，横向上提炼为“趣味人生论美学”（梁启超）、“境界人生论美学”（王国维）、“情趣人生论美学”（朱光潜）、“哲诗人生论美学”（宗白华）、“真率人生论美学”（丰子恺）、“生生人生论美学”（方东美）等六个既具个性又意趣相通的话语范型，共同展现了审美艺术人生相统一、真善美相贯通、物我有无出入相交融的人生论美学。这样的梳理、提炼、总结、诠释，纵横勾联，点面结合，切中肯綮，彰显出中华文化和中华美学一脉相承、绵延创化的民族情怀和人生情韵。从该著梳理提炼的核心范畴命题出发，全书也提取诠释了系列相关联的范畴命题。这是一项既具基础性又具建设性、既富挑战性又具创造性的工作。专著的出版，为中国现代美学范畴命题的系统化梳理，以及揭示这些范畴命题的衍化发展，进行了重要而有益的开掘。

书中各章，有分有合，笔墨恣肆，既有理论文字的清晰逻辑，又流溢着美学艺术的生动气息，严谨而明晰地向读者展示了中华人生论美学精神的现代化之路。而在资源展示和逻辑梳理的基础上，贯穿其中的是金雅教授长期以来对中华人生论美学精神的深入理解和敏锐捕捉。在提炼各美学家思想的核心要义、区分近似内容方面，该著下了很大功夫，几乎每一章节都提炼出了精要而能统摄的关键词作为标题。以梁启超为例，全著提取“趣味”来统之。梁启超的“趣味”，既吸纳又突破了中国传统艺术论和西方现代审美论的视野。他的宇宙观统摄芸芸万物，也广含人的生命、精神。梁启超认为宇宙人生是不可分的。人生存于大地之间，本身就是一件乐事。尽管前行之路充满艰难险阻，但生而为人，就应该以“知不可而为”的无畏精神和“为而不有”的宽广胸怀，来对待劳动、生活、游戏、艺术等人生活动，来探索自然、社会、艺术、科学和人自身，不执成败，不忧得失，进入“劳动的艺术化”和“生活的艺术化”的美趣境界。因此，梁启超的趣味实质上倡扬的是一种以整体人生为对象的大美之趣，一种入世而超拔的“大我”情怀。这种大美之趣味，也正是中华文化几千年来追求的天地有大美之鹄的。梁氏虽已作古近百年，但通过金雅教授的提炼诠释，他的趣味人生论美学精神，仍具有切实的针对性和深博的普遍性，因为它本质上就是讨论如何做人、如何直面困难和生死、如何达成超拔并追寻意义的根本问题。再如方东美，该著以“生生”统之。方东美强调以时空来观宇宙，着力去体味宇宙绵绵不息的生命力。他认为，这是一个生生不息的现实世界，中国文化有对超越的追求，但都不离大地，与人间相牵绊。这就是万物含生、天地含情的宇宙世界，既是艺术的善的，也是十分美的。生生和谐，大化运行，万物各得其所，从而奏响了一首光辉而至美的生生交响乐。细品书中描绘的方东美的生生人生论美学思想，既激发我们去探寻中华文化的深情奥义，也提引我们在现实生活中践行一条美丽有为的人生之路。

弘扬“中华美学精神”“中华美育精神”，这不仅是当代中国精神文明建设和坚定民族文化自信的应有之义，也是中国文化走向国际舞台和提高自身软实力的重要课题。对于中华美学民族资源的整理、民族话语的建构、民族精神的发掘，仍然是当前中国美学研究的重要任务。新中国成立以来，美学研究或偏于西方，或偏于中国古典，或偏于中国当代，使得汇融古今中西、有着承前启后意义的中国现代美学，长期逸于主流视野之外。这种局限也使得中华人生论美学的丰富资源和独特精神，长期未能得到充分的挖掘、提炼。事实上，中国现代美学传承开拓、继往开来的独特作用，是中国当代美学建设无法回避的历史阶梯，其中涌现出来的名家和成果，也是中国当代美学建设无法绕开的历史资源。《中国现代人生论美学引论》通过观照中国现代美学名家的话语资源，来考察其人生论思想精神的传承创化之路，既是一种历史的梳理，也着眼于将人生论美学话语进行当下的转化。金雅在书中说，“我们的民族美学有什么，这是我们应该回答的基本问题。”“我们的回答，应该是从自身实际出发，而不是先入为主，以其他既成的理论范式来框范与对号。”

《中国现代人生论美学引论》的探索和努力，有力充实了中华人生论美学的思想宝库，提升了人生论美学民族精神的自觉发掘和理论建构。各章尾节的“美典例鉴”，下沉到诸美学家的具体文献，不仅具体展示了这些名家人生论美学思想的翔实可靠的依据来源，也增强了理论著作的可读性，诠释了人生论美学文本不同于其他美学文本的独特魅力。通读全书，可清楚地看到金雅教授及其团队在内容、材料、结构、文字等各方面的用心。在人生论美学这一共同维度下，著作考辨的六位美学家，难免有一些大同小异的表述。例如，梁启超、王国维都用到“无所为而为”，还有梁启超的“趣味”和朱光潜的“情趣”。面对这些相似表述，作者进行了严格辨析，尽量让每一个概念都更加符合美学家的个性和美学的实践。

金雅教授及其团队的研究，既注重学术性也强调研究的时代感和现实感。人生论美学的理论维度，也容易让人联想起闲适和逍遥。但读完此著，这些疑惑就会豁然而解。因为金雅教授所提炼诠释的中华人生论美学的民族精神，不是逃世避世，而是通过人生美的创化体味，来倡扬一种入世和超拔相统一的人生实践的张力美，从而更好地创造和抒写人生实践的美丽篇章。这也是本书给予人启迪的一个重要方面。

（作者单位：河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