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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访谈 朱秀海:远去的是白马,无法远去的是怀念
来源:中华读书报 | 舒晋瑜  2021年03月20日11:28

《远去的白马》,朱秀海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1年1月第一版,72.00元

为我们创造了今天的生活的老英雄们正在远去,我们只要面对着他们骑着白马离去的背影就止不住热泪盈眶。远去的是白马,无法远去的是永远的怀念和崇敬之情。

爱情和战争是文学作品永恒的经典话题。军旅作家朱秀海的新作《远去的白马》写的正是中国式爱情和战争。更准确地说,爱情纠葛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更多的大爱,是对革命、解放、事业的忠诚。

这是一部令人感动的作品。而令读者感动的作品,必然首先感动了作家。朱秀海说,这是自己写得最不费力的一部长篇,却每天写得泪流满面。《远去的白马》的采访开始于2003年,持续了十六年,书中的绝大部分人物都有原型,却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次凋零,朱秀海忽然有一种紧迫感,他意识到,必须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了。其实所有的故事,包括情节、细节,人物的出场顺序,他们在故事中的位置,早就在原型历史中排列好了,就像一个队列,人都站好了,只等他动笔。

朱秀海说:“为我们创造了今天的生活的老英雄们正在远去,我们只要面对着他们骑着白马离去的背影就止不住热泪盈眶。《远去的白马》是一个军人对前辈英雄的敬礼,远去的是白马,无法远去的是永远的怀念和崇敬之情。”

中华读书报:作品塑造了一位伟大的女性。赵秀英几乎是完美的,她太高尚了,您如何看待这一角色?故事原型也这么伟大吗?

朱秀海:对故事原型的采访,我从一开始就遭遇到了一种困难,一种痛苦,即无论你怎么深入,试图更真切地进入那个时代,体验女主人公在战争中的经历和感情经历,以便在以后的作品中尽可能真实地还原那个时代和时代中的“这一个”,都是做不到的。时光虚化了战争的残酷场景,也弱化了人的情感波涛。我不认为我笔下的赵秀英大姐比真实原型更完美,更高尚,因为那是我倾尽全力也做不到的。

中华读书报:小说后半部分谈到了战后的个人生活。

朱秀海:英雄们在战场上创造了可歌可泣的故事,但同时他们仍是最普通的一群中国人,他们也有战争中和战后作为普通人的生活,也有父母妻儿,爱恨情仇,悲欢离合,而由于战争给予他们的特殊经历常常匪夷所思,他们在战争中尤其是战后的个人生活也往往充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故事。事实上,重要的不是纠葛存在本身,而是置身其中的他们面对这些纠葛时的态度。因为处境不同,一生达到的境界不同,他们和她们处理这些纠葛时的行为也有许多不同,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像赵秀英大姐这样的老英模,她们在面对和处理这样的感情纠葛时也总会首先想到自己是一名革命者,想到战友的托付,想到战场上牺牲的人,即便在革命胜利之后,仍然会自觉地选择为他人做出牺牲。这也是我上面讲的这一代革命者具有的风骨的一种表现,和战争年代的浴血奋战一样,它们同样令我深深为之敬佩。

中华读书报:小说中的诗歌,是谁创作的?战马在小说中承担了重要的使命,您赋予战马什么意象?

朱秀海:小说中关于白马的诗篇,全是中国历史上的著名诗人写下的。我在这里特别想说的是:白马在书中只是一个意象,却是由一个真实的故事引起。1988年,我采访了一位红军老战士,抗日时期他是山东某主力团的副团长,像书中的刘抗敌将军一样,也是上级出于将一批红军干部留在山东抗战到底的考虑,安排他于某夜去根据地某山村与一位女村长结婚。当天夜里鬼子扫荡,新婚的女村长冒着生命危险掩护他骑上白马成功突围,他却在突围成功后回头发现刚刚离开的新房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成了一团冲天大火,而他以后再也没有回到过这个山村,他一直认为那位和他做了一夜夫妻的女村长当时就为了掩护他牺牲了。这位首长在后面的谈话中一直没有再提到过这位女村长,但作为采访者的我知道,他不讲并不代表他真地忘掉了女村长和自己的这次婚姻。接下来这位首长开始讲他的白马,一直讲一直讲,其中特别讲到他奉命渡黄河南下,将不能上船的白马放归北岸,看到白马在夜气中像影子一样一闪就消失不见了。这次采访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多年之后仍然不能忘怀,事实上这位不知名的女村长也成了本书中赵秀英大姐的原型之一。等我十多年后开始采访37团的老战士,再听到有关白马的故事,上面那个故事就突然重新异常鲜明地在我的心中浮现了出来。

在整个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中,不知有多少位像赵秀英大姐这样的女性牺牲者留在他们活下来的丈夫心中,让以后有了新的家庭的他们欲说还休,转而去讲述自己对一匹白马的怀念,其实他们怀念的不是或者不止是白马,他们真正怀念的是那些他至死也不知道当初突围离开后留在血与火的战争中的曾经的妻子,她们是真地当时就牺牲了还是依然活着,如果活着以后的日子又是怎么熬过来的,今天的她们又身在何处。无论时光过了多久,他们自己又有了几次婚姻,都会在心底记住那个救了自己的亲人和她的生与死,我甚至觉得,从人性的角度思考,这样的思念一定会伴随他们的一生,直到生命的终结。

中华读书报:小说一波三折,非常好读。在结构和情节设置上,您是怎么考虑的?

朱秀海:写作开始时真没有想过它的结构和情节设置,除了开头的部分,一旦进入37团的故事,小说的结构和情节基本上就是原版的37团征战史,小说中的一波三折就是这个团在东北解放战争战场上的一波三折。这种一波三折又是被当时的战争环境和37团组建后的具体情况造就的。对于本书的女主角赵秀英也一样,无论是她革命生涯还是爱情婚姻中的一波三折,多半也是由战争环境造成的,但这样的一波三折也反过来造就了本书的女主人公。这也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发生在个别人物原型身上的真实故事,我只是把它们讲了出来。

中华读书报:作品最后非常富有戏剧性,更揭示了人性的善与恶,再次掀起了故事的高潮。但是感觉笔墨太集中、戏剧化色彩太浓、故事节奏也更快了,是有意这么设置吗?

朱秀海:作品的戏剧性来源于书中女主人公人生经历的曲折离奇,而这种曲折离奇又是生活告诉我们的,因此在我而言反而对“戏剧性”这三个字没有太多的感觉。故事的最后是女主人公人生的尾声,却也是人生最后的高潮,是她的故事本身造就了这个高潮,仔细想一想,如果她的一生就是如书中那样过来的,她的性格又是书中描述的那样,她在自己人生的晚年给予自

己的一生一个如书中一样的交代也是符合性格和情感逻辑,不给自己这样一个结尾反而不是她了。

中华读书报:这部作品如此流畅,感觉您是一气呵成。对您来说创作有难度吗?

朱秀海:任何一位作家,越是觉得写出了一部满意的书,越不会觉得这部书难写。《远去的白马》对我来说写得不难的原因有如下几点:第一,我开始就当步兵,步兵作战的一套我都熟悉,尤其是五大技术,包括埋雷,捆炸药包,步兵攻防技战术就更不用说了;第二,我自己也参加过两次边疆还击作战,战场上人的精神状态,战斗过程中出现各种情况一般会发生些什么我大致上都清楚;第三,采访的时间长,对故事和人物原型的了解非常扎实;最后,经历了长达十六年的酝酿。这么一部藏在腹中如此之久的书,写起来自然不会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