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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缘般相连的故土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 田福雁  2021年02月25日06:20

昨天夜里,我又梦到了那片土地。那片连绵起伏布满沟沟坎坎的土地,如同影像一帧帧在眼前播放。即使在梦里,我仍如见到亲人一般,感觉它那么亲切。

那是我出生的土地。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和这片土地之间的关系,是一种近似血缘的亲密和连接。

这种亲密和连接,从一出生就确立起来。

我出生在它怀抱里的村庄。村庄背靠大山,三面环绕着厚实的土地。从家门外不远,土地就开始延伸,它舒缓地铺展在每个平坦之处,流畅地跃动到缓坡之上,然后迈上高处的山坡,伸到低处的河沟。田间小路像一条条纽带,把每片土地连接起来。起伏流动的土地,就这样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脚下。

我从小就熟悉这片土地。生命之初,最先感受到的是黄土的温润,最先闻到的是黄土特有的气息。第一次呼吸,便和这片土地血脉相通,融合在一起。我熟悉它的每一处褶皱——那些沟沟岔岔,那些上梁下坡;熟悉它的每一种味道——晴天特有的干燥的味道,雨天的土地略带腥气的味道,雪天里湿漉漉的味道,春天新绿的味道和秋天五谷成熟的味道,那是我与生俱来的亲切和依恋。

我的根扎在土地里,像这片土地上的植物,在它的滋养下生长,感受它四季的生机和美丽。

小时候,这片土地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最平常的存在,春种秋收,周而复始。从没想过,除了供给生活之外,这片土地对于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乡亲来说、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爷爷一生在土地上劳作,几年前去世。家里人后来告诉我,95岁的爷爷虽然已干不了繁重的农活,但去世前几天,他还迈着缓慢的步子,一个人到附近的地里转转。那时播种完的大地上刚下过一场春雨,爷爷回来后说,小苗差不多都出来了。爷爷这是最后去看一眼劳作了一辈子的土地。这片土地上不知留下他多少脚印,渗透了他多少汗水、心血和辛劳,承载着他多少祈望,多少往事会一一重现啊。每片土地都有自己的故事,爷爷一生的故事也写在这片土地上。

像所有乡亲一样,想到自己终将归于这片土地,爷爷的心应该是踏实的——生于这里,归于这里,这是乡亲们的一个信念。

对乡亲们来说,这片土地是那么慈爱,它接受他们,养育他们,塑造他们,最后收纳他们。土地承载着他们的一生,与他们的生活紧密相连,几乎是他们的精神图腾,负载着他们的精神寄托。祖祖辈辈的乡亲都敬重土地,珍爱土地。最终,他们和土地合为一体,在大地深处化为泥土,和土地一起开始更广阔的生命轮回。

大地之上,一代老去,一代又来,生生不息,一辈一辈的乡亲走进土地深处,让这片土地变得越来越醇厚可亲,与地上的每个人血脉相连。

而我,离开故土多年,年龄渐长,才渐渐意识到这片土地和我这种血缘般的连接,意识到它亲人般的支撑和慰藉。它于我的精神不可或缺。

很多时候,想家想的不是父母叔伯,也不是兄弟姐妹,而是这片土地。

那年夏末,我回到家乡,走在欣欣向荣的大地上。蓝天广阔,田野苍茫,庄稼香甜,耳边轻风不断。土地那么温柔,耐心地倾听我诉说,随着步履的节拍,步步回应。我像小时候一样躺在大地上,谛听它的回响,感受它输送给我的力量,还有无尽的爱与慈悲。温暖的涓涓细流,直抵心灵。这生生不息的大地,是亲人,是朋友,是知己,用它爱与温柔的力量,托举起了我。

梦中的土地,如今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祖辈父辈对生活的祈望,正一点点在大地上变为现实。这片土地,正以它千百年不竭的青春活力,为乡亲们铺展开新生活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