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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间——散文四章
来源:中国艺术报 | 孙澜僖  2021年02月08日21:58

荷花

月下的荷塘我也曾看过。彼时,清华园里,夜幕四围,有一些荷花还在暮色苍茫中独自闪着粉的光、红的光,令我们感到不枉此行。有一首歌引用了朱自清先生的文章名,唱起来虽有一些古典的美,但总觉得没有表达出文章里的那种情绪和意蕴。湖水藏在叶子和花间,看不清楚,沉默着,一声不响,只见大片的荷叶遮覆,连成了满塘,如果可以当桥,是可以到达彼岸去的。

与诗意的清华园的荷塘相比,乡村里的荷塘倒显得有几分野性。乡村里,等夏天到来,荷塘里并蒂的、三蒂的、四蒂的荷花都含苞欲放。一天,我和爷爷在荷花池旁乘凉,爷爷说:“当年,荷花盛开时,家中又添了两个孙儿,一个是你,一个是你的堂弟,真是应了花瑞呀。 ”这使我感到与荷花之间,有了一些渊源。

当然,夏天无论荷在哪里,都是最好的观赏时节。但是,如果正好是在雨天,又没有亭台楼阁的遮挡,观荷,就最好选择去乡间。

乡间的荷塘很随意,都是一些田地,往下挖一些土去,或者把田地的埂做高一些,就是荷塘了。当然,在乡间种荷,目的不是为了观赏,而是为了水下的莲藕。但是,这个最主要的目的,在诗人的笔下,都似乎刻意忽略了,仿佛文人雅士们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这些都不说了,就说观荷吧。

那就省去正午的炎热吧,就在下雨天,去看看荷花。去的时候,最好把一双凉鞋脱掉,赤着脚去看荷花。天空中,狂风乱舞,把荷花吹得左右倾斜,接着就是倾盆大雨,荷花招架不住了,看似立即就要沉入水底了,这时,荷叶遮住了荷花,为荷花遮风挡雨。过了一会儿,风停了,雨也止了,荷花再次绽放在池塘里。荷叶如我们的父母,雨点来了,除了他们,还有谁会为我们提供荫蔽呢?正在慨叹荷花荷叶,一把大伞却遮在头顶,回首时,爷爷正慈祥地看着我,仿佛把我看成了一朵荷花。

这才想起好多的古诗来,写荷花的多,写荷叶的却更多。“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前句就有“接天莲叶无穷碧” 。“池面风来波潋潋,波间露下叶田田” ,“田田”之美,越过几千年,依然静美如初。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从此,观荷之时,我也不再只看盛开的荷花了。

兰草

我家的阳台养着许多盆兰草。

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她们,就会有一种怜惜从心底升起。

不像梅花,不开花的时候,也可以叫:梅。兰草不开花的时候,好像没有几人叫她:兰。兰草本来应该叫兰花的。但是,平常她们还是被叫做兰草。兰草与兰花,一字之差,却仿佛有一条难以抵达的路途。

每年夏天,兰草会开出许多紫色或蓝色的花朵。只有这个时候,我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叫她们兰花了。

兰花的花期长,味淡,香幽,兰花的名字会叫得长久一些。但是,夏天毕竟只是一年四季中的一季。其它时候,她又回归了草的队伍。在阳台上,用她绿色的叶子,给我们带来另外的感受,或者干脆说就像一盆盆绿萝,给我们呈现绿色的视觉。

每次到山林里去,就会听到有人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碰到兰草呢!

原来,兰草还是有人惦记着的。只是,她在开出花朵之前,还是习惯草的本性,还是习惯长在深山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因为兰草开出的花不同,又被分为很多种类。在开出花前,她们都叫兰草。只有花开出来了,才知道价值的珍贵。我想,或许兰草专门为自己设置了一条路径,让自己有了跋涉的期望。

这样说来,兰草就是兰花。我的心有些宽慰了。

有一次经过阳台,看到兰草在秋天微凉的风中轻轻摇曳,好像无花的时节,照样活得精彩自在,从容的,安安静静的。从草走到花,本身就是奇迹。从花回到草,仿佛又归于平常。我突然明白:兰草与兰花,都是她喜欢的名字。甚至可以说,不管你叫她草还是花,她就是她,草自青,花自丽。

或许,这就是人们叫她兰草的缘故吧!

桂花酒

爷爷很爱喝酒。但他只爱家醅,尤其是自酿的桂花酒。

每到秋天,院子里的桂花树便会穿上一层金黄色的薄衫,透着缕缕芳香。天边的云似乎也染上了一层金黄,有了香味似的。院子里还有一个荷塘,莲藕睡在水下,好像也在偷吸着一缕缕香气,不然,水面上为什么总是腾起一缕缕袅袅的薄雾呢。天气转凉,院子里的小草已经枯黄了,使劲地把身子往地下钻,想要得到丝丝温暖。桂花偶尔被风吹下来几簇,慢慢覆上了一地,为秋天的小草送去了一床金黄的暖被。

奶奶站在桂花树下,轻轻地摇着,桂花便落了一地。她和爷爷弯着腰,把桂花一一拾起,放在空空的瓷缸里,然后用泉水洗净,盛在簸箕里晾干,最后把它们投进酒缸里。

爷爷总是细数着日子。待到过年了,家里聚满了亲人,爷爷才小心翼翼地挪开酒缸的盖子,一阵浓烈的异香扑面而来。大人们闻见香味,蜂拥而上,你一盅我一碗地舀了出来。爷爷端着一杯酒,浇到桂花树下,先是敬树一杯,才和大家一起喝了起来。不一会儿,他们便有些醉了。奶奶这时候也像喝了酒一样,总是说:“还是家醅的桂花酒好哟! ”

我们几个小孩儿,被明令不得碰酒,倒好像也被他们的快乐熏醉了。

多年之后,还会有开得这么美的桂花,还会有酿得如此香的桂花酒吗?

俗人爱牡丹

周敦颐曾写过:牡丹之爱,宜乎众矣。牡丹被誉为是中国的国花,国色天香。他也写过: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历代文人雅士也大都对莲青睐有加。但那些人之中有许多是为了沽名钓誉,才装出一副高尚的样子,装作喜爱莲花。当然,也有不少人是真正地喜爱莲花。

我与他们不同,我喜欢牡丹。

我喜欢牡丹花开时的艳丽,喜欢牡丹流淌不尽的颜色。红色的,看起来妩媚,白色的,又多了一丝圣洁,黑色的,又显得那么孤傲,仿佛要把那些颜色直接染到天上去。那种汪洋恣意的色调,让人感到生命的丰满和张扬。那层层叠叠的花瓣,让人仿佛听到命运的交响曲。

牡丹的雍容富贵一直被人诟病和嘲笑。或许这也是一种“酸葡萄心理” 。过去人们穷怕了,苦怕了,对美好的事物,心里是极爱的,可是说出来,却显得那么地不自信,甚至有一丝虚伪和矫情。牡丹的阳刚之美、大气之美,不是一种做派,不是一种顾影自怜,不是一种个人独唱,已由一种小我提升到大我,已由一种气质提升到一种气象。甚至可以说,花世界的繁复,人世间的丰富,都已被它表达出来了。

的确,市面上买到的衣服有许多都开满了牡丹。但制造衣服的人,只把牡丹的形塑造了四五分,而神韵,而气象,至多也就表达了三分出来。或许,我本就是一个俗人吧。或许,我就是周敦颐先生所说的众人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