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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云舒:发现海外文献里的胡适
来源:北京晚报 | 沈胜衣  2021年01月27日13:52
关键词:胡适 席云舒

《胡适考论》,席云舒著。商务印书馆2020年12月出版

《胡适考论》是青年学者席云舒十年磨一剑的研究文章首次结集。

席云舒很早以前,就以6年的业余时间,将全部63期《新青年》杂志逐字逐句录入电脑,由此仔细阅读了每一篇文章,对胡适有了基本认识。进入胡适研究领域后,他花了更多时光,从世界各地搜集到胡适的英文佚文和手稿200多篇(当中多属重要的学术论著),另有大量关于胡适的英文报道,本书付印前他搜集到了六千余份英文报纸的报道,本书出版时他已找到两万余份了。除了辛勤的发掘,他还作了深入的整理和研究,将潦草的英文手稿辨认录入,为散佚论著考证写作时间以编年,对学术文章进行专业而繁难的翻译……这些资料绝大部分是学界首次发现。

关于胡适英文文献的重要性,可举周质平先生的两句话,他以前说过:“胡适在中英文两种著作中,对中国文化的态度有着一些微妙的不同。”在本书附录的“访谈”又说:胡适后半生对中国社会现实问题的“看法绝大部分都在英文著作里面”。可见英文著述对于全面了解胡适之不可或缺。又可举席云舒本书的两篇文章,《胡适“中国的文艺复兴”思想研究》反驳了“有些学者认为胡适先生的很多观点只是有感而发,并没有一个完整的体系。”而在《胡适“中国的文艺复兴”思想初探》中则指出:“在胡适的中文论著里,他主要是讨论具体的问题,很少有对他自己思想的系统阐述”,“他对自己的思想的系统表述,大多是在这些题为‘中国的文艺复兴’的英文论著里讲的……这个题目他讲了40年,我们可以把它看成是胡适思想的一个总纲。”——可见要扭转那种偏见,要完整地反映胡适,正要借助其英文著作。

我们对胡适的认识有一个说来话长的过程,前事不论,只以席云舒本书“代序”《我是怎样走上胡适研究道路的》所回顾的,在他求学的20世纪90年代中期,胡适著作远不如今天这么普及,他在大学课堂上了解到的,“是一个只能写半部书的胡适。”——岂止如此,还是一个只能出“半部书”的胡适。当时谷林先生就以《胡适散文半选》为题,评点一本摒弃晚年文字的《胡适散文选集》,苦笑说:“胡适平生好写上卷书,此选殆即以其道报之。”这种情况并非孤例,我也遇到类似的“半选”。当然如今已大大改观了,但对于学贯中西、也足履中西的胡适,如果缺少其英文文献,那么借用谷林先生的妙喻,还是只能称为“大半个胡适”。席云舒在前人基础上的广搜深研,发掘了以往被忽略的那一面,可谓是“海外胡适”的进一步呈现,其意义自不待言。举个小例子,本书《康奈尔大学胡适的成绩单与课业论文手稿》一文,就通过对有关英文资料的详尽考辨,梳理出青年胡适如何“逐渐形成自己的思想,成了他1917年以后在国内倡导‘文学革命’和‘中国的文艺复兴运动’的基础”的。

胡适治学的态度,席云舒在“访谈”里以其名言概括为:“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这是我所服膺的平实的至理,同时正是席云舒的工作态度和他这本书、他的研究的价值。那些英文文献令“海外胡适”过往消匿的重要言论浮出水面,等于凭另一维度的“证据”,可让胡适在天之灵重新发声、多说了几分话,也让研究者可以为他多说几分话、发出更全面的声音,这是席云舒对胡适的最好致敬,也是对学林的造福。

不仅如此,这本《胡适考论》,如书名所示,既有考证,也有论述,其文章大多建立在那些新发现的英文材料上,但并不限于史料的考订,更有对胡适思想与学术问题的讨论;也绝非獭祭式就材料言材料,更有自己的思考见地。如《胡适思想与中国现代性问题》,题目的“与”字就暗示了其用心:全文不仅谈胡适之于中国思想文化的现代化,还“与”席云舒本人对现代性的见解一并表达;其中特别令人瞩目的是,他纠正了自己曾持有的看法,即把“现代性”看成是某种欧洲中心主义的西方霸权对中国的文化侵略,强调坚持自身传统的所谓“多元文化论”;并指出某些人早早就跟着西方学者一道去“反思现代性”、乃至“去为日渐被理性取代的一个信仰时代招魂”之不当。这就不是只懂埋首故纸的学院雕虫,而能在平实的文风中,闪出思想的锋芒,与胡适之风正相契合。

席云舒就此的功业尚未完全展现,他正在编的一套《胡适英文文集》,以及他的另一本文集《胡适译论》等书,令人期待。而期待之余,作为一个门外汉读者也谈点期望:愿他能好好利用那些珍贵的英文文献,继本书之探究胡适其学,进而探讨其人。据说,鼎革后我方曾为争取胡适而托人对他说:“我们尊重胡先生的人格,所反对的不过是胡先生的思想。”胡适哈哈大笑:“没有胡适的思想就没有胡适”,“除了思想之外,什么是‘我’?”其实传的话也很好,因为拈出胡适最重要的两端:人格与思想。只不过在胡适看来,两者是融为一体不可分割而已。席云舒本书,如前所述,堪称功夫扎实,辟出新天,创获良多;但内容集中于胡适的“思想”,我还希望今后能看到他对胡适“人格”的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