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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间里更新与加固的写作 ——读梁平诗集《时间笔记》
来源:文艺报 | 周瑟瑟  2020年12月04日08:59

梁平在《时间笔记》里的写作,有一个诗人特有的诗酒精神,与当代诗歌语言形式、生命状态、时间意识的复杂交融。我始终认定,什么人写什么样的诗,梁平不可能写那种纤细光滑、柔弱无骨的诗,他的诗必定是宽大的,如果以酿酒的原料来类比,他的诗的原料必定是高粱,山梁上收集了大片阳光的高粱。

《时间笔记》中,每一首诗都有辛辣、烫舌的感觉,再往深里读,辛辣、烫舌的感觉之后留给我回味的甘甜。梁平在语言的形式下,紧紧勒住诗的缰绳,他的每一首诗都是为了实现他的诗歌意志与揭示他的精神世界。他以自我解嘲、嬉戏的方式进行意义的解构,而不是平面的呈现,从而去突出他创作上的独立人格,并且以快速的节奏释放一首诗的意义,所以他的诗并不长,大多十几行,要么是组诗的形式。

在《时间笔记》里,我看到梁平告别了纯粹的抒情,更接近了自我世界的本真与尖锐。经过了漫长的写作,才走到今天,一个当代诗人的思考更加清晰。梁平想解决语言问题与意义问题。语言问题他解决了,就是以自我的语言刮骨疗伤,让文本的肌体更强壮。他不借助别人的语言,而是用自我的语言,酒的语言,一句一句高浓度的语言浇灌诗歌干枯的喉咙,他的诗的滋润对于他本人来说更加舒服。诗的意义问题永远解决不完,只能说写完一首就解决了一首,就像喝完一杯酒还有下一杯等着你,酒是喝不完的,而诗怎么能写得完呢?有写不完的诗就有永远解决不掉的诗的意义。

《时间笔记》的序言是耿占春写的一个导读:从“私人档案”勘探秘密的编码,跋是魏天无写的:“我是我自己的反方向”:再论诗和梁平的诗。序与跋都与我对梁平近作的变化的认识接近,两位学者都是慢条斯理、条分缕析、以理服人的人。

梁平的诗酒精神在我看来,就是时间在诗里发酵、生命在诗人的写作里发酵的具体过程,生命体验是由具体的生活细节、每一天的发现与思考组成的。梁平写诗如喝酒,喝酒如写诗,诗酒相加成了他个人化的当代生活。当代生活有滋有味,有酒有诗自然有梦,梁平借诗做梦。我特别喜欢他那首《经常做重复的梦》。我认为诗能够解决的问题就交给诗。

梦是诗最基本的形态,梦只在你睡着了的时候光顾,我从来没听说过醒着时可以做梦,我见过马站着睡觉,可以肯定马也会做梦,马在梦里一定奔跑,因为奔跑是马的本性。那么诗人做梦是什么情况呢?诗人做梦等于写诗,诗人在梦里解决了诗的表达问题。诗是自觉的语言,是在梦里说出的真话。梁平是一个梦中的诗人,他躺着做梦还是坐着做梦,甚至站着或倒立着做梦,都是可以的。

一个诗人选择什么样的语言就会成为什么样的诗人,梁平选择的是本能生活的语言,不加知识研究的语言修饰,而是有策略地一句一句往外蹦,语言在他的诗里有弹跳力,像一块巨石被他粉碎。梁平的诗很直接,以“我”为发力原点,不绕弯,以直线猛射过来。梁平削尖了语言的锋芒,但他一般针对“我”下手,他的目标是人隐藏起来的那一部分,他写的是解剖之诗。

《时间笔记》是梁平从抒情转向理性解剖的新拐点,但其实多年来他把诗与人的对抗与和解当做主要写作任务。诗能够解决的问题就交给诗,这是他的选择。梦里与梦外“构成了两个世界”,他清晰地揭示出“相悖”的生活真相。梦是空的,“子虚乌有”就是诗。

梁平进行的是一场“语言变法”,他由纯粹抒情转变为尖硬的生命体验,这里面有一个重庆男人的诗酒精神,他加大了写作的重量,重到随时要崩裂,语言承载生命之重,当代诗歌处于历史性的十字路口,每一个诗人都有机会选择一条生命体验的路。诗歌不会总是玫瑰,玫瑰也会变成巨石,梁平的酒桶炸裂,酒液四溅,诗冲天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