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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窗千万纸
来源:新民晚报 | 简平  2020年11月23日06:22

因为我的写字台和电脑桌是连成一排的,而且就置于窗下,整个夏天,阳光直射进来,我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屏幕,于是也就一直拉下窗帘。为了装饰上的一致性,我家每个房间都用布窗帘,可唯独书房用了竹帘。我觉得竹帘子更加契合书房的氛围,书香和卷帘相得益彰,竹帘垂处纸页翻动。

拉下窗帘后,确实阻止了阳光的直射,看书、写作都不刺眼睛了,最有意思的是,竹帘不像布质的,拉下后什么也看不见,细薄的竹篾间依然有阳光渗进来,我也可以透过竹片望出去,只是一切都如被过滤一般,消减了光亮,打上了丝丝缕缕,正所谓半掩半映,影影绰绰。读书变得更惬意了,不知不觉间,各种书籍蜂拥而至。当秋日和缓的暖阳升起来时,卷起竹帘子,蓦然间已是一窗千万纸——窗台下,图书密密匝匝,把人都给淹没了。这样的窗景自是一番境界,那些书籍有的摊开,有的叠架,有的横放,有的竖立,有的因开本大而占据一方,有的太娇小玲珑而蜷缩一隅,有的厚达近千页,有的才仅仅数十页。真的没有料到,这三百多本新书都是在这个夏天来到我的窗下的,它们穿着色彩各异的外衣,但内容都是我所喜爱的,我常常一边在电脑上写作,一边看几页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写字台上的书,它们构成了我的时间的流向,构成了我的思想的场域。

说实话,我们的人生很大程度上是在听他人的故事,我们借此来填充自身生活中的空洞,弥补自身生活中的缺损,而他人的故事就在书里。为什么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停留在低浅的层次,少有长进,无处安放自己的灵魂,这与其读书与否有直接的关系。如果你没有读过艾

米·赫斯特、安妮塔·婕朗的绘本《亲亲晚安》,那么,幼年的你或你幼年的孩子在刮风下雨的夜晚,即使盖上暖暖的毯子、喝了热热的牛奶,也不会睡着,因为还有常常忘却的晚安亲吻;如果你没有读过何葆国的长篇小说《东溪谣》,就不会认识那群走出闽西土楼,顶着风浪出海打渔的人雄浑的梦想;如果你没有读过《46亿年的奇迹:地球简史》,就错过了以一种直观的方式理解我们所处的地球数十亿年来所经过的轨迹;如果你没有读过凯蒂的英伦访谈录《这个小时属于你》,就不会听到版画家彦涵当年奔赴延安在窑洞里创作木刻的传奇经历;如果你没有读过《小津安二郎全日记》,就很难更深地走进他所拍摄过的《晚春》《东京物语》《秋刀鱼之味》等满是日常烟火气的电影……而这些书都是我在这个夏季在放落竹帘的窗子下阅读的。

那天,我读了一本《遗言图书馆》,惊讶莫名,那些临终遗言是那么感人,那么充满温暖、勇气和力量。罗伯特·福尔肯·斯科特被发现蜷身死在南极洲荒野中的一个帐篷里,死之前他知道他追求的人类史上第一个到达南极点的夙愿实现不了了,而一起战斗的探险同伴们估计也都无法生返。极度绝望之下,他在最后的日记开篇写道:“看在上苍的分上,请照顾好我的人。”此次探险队中的另外一名成员,上尉劳伦斯·奥茨则意识到因严重冻伤而行动不便的自己已成了团队的包袱,因为自己可能使得其他成员到达不了基地的营地而失去宝贵的求生机遇,他觉得自己唯有一死才能避免这种状况。在他从帐篷走向漫漫冰天雪地结束自己生命之前,他为后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到外面去走走,可能要多待些时候。”奥茨因这最无私的临终遗言而永远为世人所铭记。奥茨因这最无私的临终遗言而永垂不朽。

我拉起垂了一夏的竹帘时,忽然发现窗外正在铺设一条健康步道,越过层层叠叠的书籍望出去,我看到一窗千万纸正好阶梯般地连接起这条向远处伸展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