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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苏枕书:如果有天离开京都,想带走的只有书
来源:澎湃新闻 | 程千千  2020年11月10日15:57

“看,严冬已过,时雨止息,且已过去,绵延群山的风景就在眼前。”在新作《春山好》的结尾,作者苏枕书这样写道。而当读完全书,读者确实也会获得这么一种明朗通透的心境。

《春山好》是苏枕书近日出版的最新文集,由中信出版集团推出。它是苏枕书在京都十余年间的生活体验与求知历程,记录她有关东亚历史、社会的见闻与思索。她关心日用饮食、走访名山古迹,始终怀着纯粹的热情,追寻历史与现实的关联。读者可以透过苏枕书一贯沉静细致的笔触,领略异国的往昔与当下,文化与人情。

苏枕书长居京都北白川畔的山中,在后记中,她说:“题作‘春山好’,是因书写过程中眼见窗外山色缓缓变化,就这样来到了美丽的春天。春山怀抱忧郁的我,给我无尽安慰;我因而也能张开怀抱,投身其中。”

全书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漫长雨季”描绘了京都左翼人群的状况,也讲述了作者自己确诊抑郁症的经历;第二部分“走出雨季”记载了她迈出困境的种种努力,关于她如何为己抗争,如何学习新的知识,重新从生活中发现趣味;第三部分“新探险”记录了她在韩国展开的人文历史之旅,以及她钟爱的旧书店;第四部分“黑夜与白昼”则是她关于日本新年号“令和”、伊藤诗织事件、新冠肺炎等事件的看法。

在《春山好》出版之际,澎湃新闻记者通过邮件采访了作者苏枕书。谈及在京都的生活,她表示京都很适合读书,“每每在书库,都会由衷感激。这里带给我太多知识的刺激,让我谦卑,也让我更洒脱。”如果有一天离开京都,她最不舍的还是学校与研究所的书库。“我随时随地准备离开京都,”她说,“大概除了一些书,什么都不会带走。”

澎湃新闻:《春山好》一书中的文章都是何时写作的?它与你以往关于京都的书籍相比有何不同?

苏枕书:《春山好》一书的部分文章来自过去三、四年间撰写的单篇。2019年冬至2020年春,开始了全书的整理与写作。

我写过的京都主题的书,严格意义上只有《京都古书店风景》和《有鹿来》,前者是旧书店专题,后者是悠闲的旅行书。但必须承认的是,“京都”这两个字总会吸引更多关注。因此,无论我怎样拒绝在一些其实跟京都没多大关系的书题内加上“京都”,事实上到出版的时候,“京都”还是成为了我借用的标签,有一点挂羊头卖狗肉的感觉。

幸好,《春山好》的书题里终于没有“京都”了。这本书在形式上是《有鹿来》的延续,情绪则与《松子落》存在呼应。至于有何不同,我想它更是一部结构相对完整的书,而不是将零散篇章放在一起的散文集。

澎湃新闻:《春山好》这一书名有何寓意?

苏枕书:正如书中所写的那般,撰写书稿时,有不少犹豫和不安;但完稿之际,居所窗前的群山如约被春光浸染,提醒我人事的多变与自然的守约,于是起了这样直白的名字。

澎湃新闻:《春山好》中除了对于东亚历史和社会的观察和记录之外,也有很多关于你个人生活的经历和感悟的记录,在很多文章中这两者是很难分开的。为什么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写作?相较于你其他方面的写作,例如纯粹的学术写作,它的意义何在?

苏枕书:写作是我很早就开始的工作,虽然没有受过什么训练。将自己的观点注入文章,我想无论学术写作还是通俗写作都是最基本的做法。

学术写作读者较少,评价体系也不一样,那的确是另外一个世界。但我想这两种写作模式之间或许没有绝对坚实的壁垒,即“纯粹的学术写作”不意味着更高端,从事通俗写作也不意味着某种俯身的姿态。我希望把自己在学术训练中得到的观点让更多人检验。

澎湃新闻:《春山好》中写到了你遭遇性骚扰并为维权做出了一系列的努力,最终也得到了一些积极的成果。在这个过程中你遇到了哪些阻碍?一直坚持下去的动力是?

苏枕书:我遇到的阻碍大概是很多人都熟悉的那种,它们是一种“空气”,我们都生活在其中。我写下这些,也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太习惯这种“空气”。

可能没有特别明确的动力,想的都是很朴素的道理,比如:应当活下去,做好自己的事情。

澎湃新闻:延续上一个问题,你在书中也多次提及伊藤诗织和她的《黑箱》,能否评价一下她的事迹和著作,以及她对你的影响?你对于“我也是”运动在东亚社会的发展是否乐观?

苏枕书:她是战士,我非常敬佩她,她的作品也鼓舞了我的一部分自我书写。

我觉得“我也是”运动在东亚社会已经产生影响,播下的种子也生根发芽。但它会以什么形式延续下去,很难预料。它在不同的社会和群体中会有自己独特的走向,现在它叫“我也是”,以后可能有新的名字。无论叫什么,都是对平等、公义的探求与争取,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澎湃新闻:《春山好》虽然收录了你在历史和社会方面的很多见闻和思考,但依然有很多关于京都风物、饮食等等的描写,这一部分在你过往的写作中一直有所体现。对于这些事物的关注,是否是你对生活保持热忱的关键所在?

苏枕书:我对“名物”一直非常关心,比如某种植物起源何处,如何传播,传播过程中人们怎样称呼它、利用它,产生了怎样的误解与遗忘,这种误解与遗忘当中又可以看出什么问题。我只是碰巧住在了京都,所以会记录京都风物、饮食。从前住在北京的时候,也像过去许多客居春明的人一样,孜孜记录饮食、风土、服饰、言语。苏枕书

澎湃新闻:你当初来到京都是抱着怎样的期待的?这些年来期待是否有所实现?在学术和生活上,京都为你带来了什么?

苏枕书:当时的期待是希望自己多读书,事实证明这里确实很适合读书。每每在书库,都会由衷感激。这里带给我太多知识的刺激,让我谦卑,也让我更洒脱。

澎湃新闻:如果有一天要离开京都,你最舍不得的是什么?会带上什么纪念品?

苏枕书:我随时随地准备离开京都,就像从周序文中所写,多年来随时准备拎包撤离。最不舍的大概是学校与研究所的书库,许多在这里生活过的人都会怀念。大概除了一些书,什么都不会带走。

澎湃新闻:书中的“新探险”一章讲述了你在韩国的种种见闻。能否谈谈你韩国之行的收获?未来是否有意去韩国长住?

苏枕书:学习韩国的历史与文化对我关于“东亚”的认识作了非常重要的补充。除了买书、逛旧书店之外,韩国之行带给我最大的收获是让我获得了对某种“温度”和“气息”的感受,这让我此后在学习中可以对韩国的“印象”不至于有太大的偏差。

读过一个关于格非老师的访谈,提到他曾在韩国庆州访问一年,我非常羡慕。我愿意去很多地方暂居,如果有机会的话。

澎湃新闻:书中也写到了新冠疫情来临对你生活的种种影响,目前的状况是否有所改变?你在书中说,这让你得以重新思索人文学科的意义,是否能详细说说你对此有怎样的思考?

苏枕书:虽然写作时已经努力使自己进入平静的状态,但书的最后一部分依然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对疫情的不安与茫然。这大半年我经历了网课的手忙脚乱,现在终于比较自如。外部环境可能没有特别大的改变,但是我们习惯了这一切,展现了一贯的适应能力。

之所以说思索人文学科的意义,是因为在最紧张惶然的时候,许多人都对自己从事的职业有了疑惑。我肯定人文学科的意义,相信人们的脆弱与包容,希望通过书写与工作坚持自己的观点,这些思考在书中已有所体现。

澎湃新闻:现在回头看《春山好》中的文章,对于其中谈到的一些事是否有新的思考和感悟?能否与读者分享?

苏枕书:我希望自己的写作没有这样强的时效性。

书中最后一部分写到三月时我所见的超市,当时人们都在囤积食物,我也买了一些九州产的鱼干。可巧,昨天我下班回家,在商场超市又见到三月里出摊的九州鱼干。虽然大家都还戴着口罩,但情绪已很松弛。我又买了鱼干,对方还记得我,我说上次买的鱼干我吃了三个多月,谢谢您。对方感慨良深,说当时整个商场兵荒马乱。最后对方说:“三月再见!”原来下一个春天这样近了。

今年,京都取消了春季书市与夏季书市,但前几天刚刚顺利举办了秋季书市。旧书店主人们都很健康,说虽然店面生意几乎没有,但网店生意尚好。我们久别重逢,觉得很快乐。

未来的忧虑必不会少,但心中相信的、爱着的事物与道理,不仅在和风细雨之际抚慰我,也会在困苦中支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