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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娜:劳作
来源:文艺报 | 冯娜  2020年08月31日09:12
关键词:冯娜

无数次,我俯瞰着家乡的土地,想象着山坳里的人是怎样“将天上的云呼喊成想要的模样”(《云南的声响》);那些金沙江上的死者又是如何“在水中清洗罪孽、悔恨、冤屈”(《金沙江上的死者》)……”我自幼和他们一起,生活在这片多民族的土地上,我熟悉他们的方言和腔调,他们清亮的歌声和唱和带给我诸多诗意的启蒙。那些“赶马走过江边,抬头看云预感到江水的体温”的人(《劳作》),也曾教会我一种关于诗歌的技艺。

2015年,某次飞往北京的航班上,邻座的女士与我攀谈。她问我从事什么工作,我并没有告诉她,我是一个诗人。因为我怕她问我诗人是一种什么样的职业,诗歌又是什么。分别之后,我想,如果要向这位陌生女士解释,也许可以说,诗人就是要用自己的语言说出我与她那般短暂的相遇、我们那些无意识复制的日常生活、有意识的内心渴望。还有,我与她都可能未曾觉察的人类共通的命运与情感。

如是,诗人的劳作似乎变得十分艰难。特别是身处这个社会交互性极强、信息传播也异常发达的时代。我们不仅在自己的生活中辗转,还不断体验到“别人的焦虑”和“别人的诗意”。人们可以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即时通话,也可以在多元的城市生活中仿若深山隔绝。诗人那种“通过寂静,战胜时间”(伊夫·博纳富瓦)的“魔法”,在当下的现实世界中似乎成为了“过时”的技艺。然而,当我们一次又一次出发或返航,当我们的“故乡”或者“家”成为一种时代的美学载体,我们意识到“诗意”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心灵天赋;“诗意地栖居”也是人类共同的向往。它和语言一样,在时代中演变;但从未与我们的心灵割裂。与其说我们的语言在表达我们的生活,不如说我们的生活在模仿我们的语言。诗人的工作便是去建立连接“过去”“当下”和“未来”的桥梁。诗人的工具——语言,则是我们在审度和甄别时代的趣味之后的心灵镜像。尽管时代的风声加速变迁,甚至超越了我们的语言和想象力,但正是我们牢牢扎根于这片土地、这颗星球,我们还在仰望浩淼宇宙,以各种方式的创造获得此处的安宁和“人类存在的实证”(路易斯·卡多索·阿拉贡)。

有时,在飞行时,我忍不住沉浸在一些伟大心灵创造出的世界里,深深感到他们心灵的烛照正如此鲜活地启示着此刻的现实,预言着我们的未来;而我,有幸成为了他们在这个时空的一位交谈者。当飞机降落,我们用脚步反复丈量过的土地依然带给我新鲜的热度和痛感。一代代人在这里生活,他们在自己的命途中行进,与我擦身,我亦融入他们之中。我曾在诗中写到,“我并不比一个农夫更适合做一个诗人……他用一个寓言为我指点迷津”,诗人也如农夫,在属于自己的领土上耕作,试图说出时代的寓言。在长年累月的劳作中,我比从前更加热爱这个世界,也更珍视人类对这个世界那些有限又宝贵的投入。我想,这也是诗歌对我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