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篝火边的曾扩红》写的是一个数十年前听到的故事，在文本的层面做了弱化处理，真实的故事比小说中呈现的更为惊魂动魄、悲壮激烈。

当年听完这个故事时我就在想：这样的故事我写得出来吗？关于红色革命的历史，历史中的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过去我们熟悉的作品，大致上应当被看成是一种对胜利者的狂欢式书写，至于历史和历史中人那些曲折隐晦的部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有人试着写过，但就我有限的阅读范围，像《篝火边的曾扩红》中这种一直延续到革命胜利后几十年的故事还真没有发现。我曾经想过，这个故事可能永远也不会被写出来了。

但还是写出来了，因为时代的变化――现在有一个很时髦的词儿叫“迭代”――关于红色革命，狂欢式的书写肯定已经结束，但是不是就应当回过头来，对这场彻底改变了中国的大革命进行一种新的沉思式的书写呢？

关于红色革命，我们习惯的理解是它推翻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为新中国的建立和中华民族的复兴清理好了地基。但就这个故事反映的历史而论，我以为这场红色革命还有一个重大的主题，那就是妇女解放。而它的一个最显著的功勋就是让中国女性全都有了名字。

前几年有机会翻阅新中国成立初期和民国时期老北平的旧档案，吃惊地发现即便是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时期，北京这样的大都市里，众多人家的户口簿上仍然大量存在着“张王氏”“马刘氏”这样的女性姓名，可想而知民国时期中国的广大城市和乡村里，会有多少像故事中的曾扩红式没有姓名的女子。仅仅是一场红色革命，就让这些世世代代被压在社会最底层的女人有了姓名。考虑到有了自己名字的中国妇女的总数量，这样的成就是不是可以和法国的《人权宣言》、美国的《解放黑人奴隶宣言》相媲美呢？仅仅是数十年前，中国还遍地都是参加红军前的曾扩红这样没有姓名的女子，今天中国还有没有名字的女人吗？

本故事的男主角最后说出的话，当年对我讲出这个故事的革命老人也说出来过。他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相信中国革命一定能成功吗？就是在红军长征结束之时。当时全军弹尽粮绝，谁都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活过明天。但也就是这个时刻，他在这支衣衫褴褛、面无人色的队伍里，发现了大量曾扩红这样的女战士，她们对革命的忠诚和信仰甚至比像他这样相当高级别的将领还要坚决。就是从那一刻起，他明白了中国革命本身蕴藏着伟大的力量，对于这些当年没有名字今天却有了名字的女红军而言，只要革命，就是胜利，暂时的失败甚至个人在草地中死去都不说明什么，没有革命对于她们来说才是失败。为了革命的成功，她们会前仆后继、一个接着一个传递故事中讲述的那个秘密，甚至让这种传递变成数十年的坚守，直到全国胜利后仍在继续。而被怀疑和坚守的人，却因为这样的怀疑和坚守，早早地坚定了信仰，明白了当时许多读过大量马列的书――所谓“喝过洋墨水”――的人也难以相信的革命的最终胜利。

感谢《人民文学》给了我说出这个故事的机会。希望这样的故事能让比我更年轻的朋友们了解，如果我们真的愿意回头认真地思考，就会明白中国革命的发生和胜利势所必然，而它对于中国走向今天这样一个古人一直向往的小康社会至关重要，任何对它的轻蔑与诋毁都不足与论。